环儿听着便知道了,这姑妈说得就是老太太的小女儿贾敏,贾政嫡亲的妹妹,嫁给维扬巡盐御史林如海的那位。其实,半年前,林家就有消息传来,说是贾敏身子抱恙,大夫也说不过是熬日子罢了!老太太知道消息时就已狠哭了一场,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如今,闻听女儿死了,却也不是准备了就能接受的了!
环儿听说过这位姑妈,她在家做女儿时,家下人就无有不交口称赞地。嫁出去二十多年了,至今提起她,说起她的样貌才情,为人处事,行事气度,家里人也说只有如今进了宫的大姐姐元春能够与之相比的。即使是他娘说起小姑妈贾敏都要赞上一句,说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可想而知,这到底是个怎样钟灵鼎秀的女子啊!如今,红颜天妒,嫁了林如海这么个才貌仙郎,才过了二十栽光阴就这么去了,到了没给林家留下一孙半子。只剩这么个女儿,孤鬼一个,将来形单影只地,想想就让唏嘘。想到这里,环儿也不禁垂头叹息。心里感叹了几句,环儿对宝玉说到:“也不知道林姐姐怎么样了!咱们也不住在一块儿,就是有什么事也帮不上啊!”
宝玉一听他这样说竟突然来了精神,到:“还真被你说着了,老太太怕也是这么想的,刚才你来之前还在说要把林妹妹接了来呢!太太也同意的,还说姑妈去了,咱们就是林妹妹最亲的人了,等林妹妹来了,咱们可得好好对她,得跟她的亲兄弟似的,姑妈在天之灵才好安心的。这会子咱们进了来,她们八成已经分派好人到扬州接林妹妹去了!”说完,还不等环儿回话,就自顾自地说起他们该怎么对林妹妹好,该怎么给她准备东西。
环儿安静的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的,还得把握好度,适当的引导一下,不能让他哥哥想得做得太出阁了。环儿嘴上应着他,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到不是想着林姐姐来了,可能抢走他哥哥。这两年,环儿简直变成了他哥哥的第二个脑子,习惯了给他哥哥出谋划策。即使在外人面前他是唯唯诺诺地,可在他哥哥这里,他还是尽量能够保持正常的样子的。哥哥性子跳脱,常常人来疯似的,想一套做一套,一点不瞻前顾后。往往哥哥想到什么,到底能不能成,最后还是得问问他的意见。这一点不知道哥哥本人有没有发现,可这已形成个不成文的惯例了。哥哥的性子他知道,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姐妹重若兄弟,但如今,因为他的缘故,哥哥早已是视姊妹兄弟皆出一意了!
他现在担心的是林姐姐的处境,别人他不敢说,王夫人他是了解的,轻易说不出废话来,也轻易不会为了讨好什么人放下身段。现在,当着老太太的面要宝玉答应待林妹妹如亲妹妹,突然变得这么好,好过头了,这个女人到底在算计什么。如果这话换了别人来说,他相信,可这话从王夫人口中说出来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听他娘说过的,王夫人在嫁进贾府之前就跟小姑妈不对付地,俩人摆在明面上的争斗就已经能说上个三天三夜了,更别提那些私下里的算计了。就连他娘都接过小姑妈的东风,算计过王夫人。当时,王夫人进贾府的时日还短,贾敏故意设计让贾政看到了他的新媳妇对他的亲妹子不慈,对他的妾侍不仁,让这对新婚夫妇在新婚没多久就第一次离了心,他娘才有机会借着老太太的力趁虚而入,成了二房的姨太太的。光光为着这件事儿,就值得王夫人恨她多少年啊!又怎会对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真的这么好!
林姐姐还没来呢!身为王夫人的亲儿子,哥哥就在盘算着要怎么对仇人的女儿好了!要是被王夫人知道了,这不是给林姐姐招恨吗?别本来可能王夫人顾及着老太太不敢算计的,却被哥哥逼得一定要算计林姐姐了。虽然,林姐姐还有爹在,算不得真正孤身一人。可林姑父天高皇帝远的,到时候真有什么事,还真是想救都来不及了。这样想着,环儿不免说到:“哥哥别忙!咱们在这儿盘算也不顶用。一来,咱们不是管账的,管不到怎么给林姐姐备东西。二来,最近家里事多,上至老太太,下至凤姐姐都是忙碌地,不好为着这点子小事去给她们添麻烦。三来,林姐姐到底是个女孩家,心思多样,又常年住在维扬,风俗习惯上也可能跟咱们不一样,到时候要是咱们准备的她不喜欢了,或是犯了她的忌讳反倒不美。还是等她人来了,咱们看看她喜欢什么,再细细地给她准备。若是哥哥等不及了,咱们就将平日里喜欢的东西都归置归置,捡好的给她留着,等林姐姐来了,一看,咱们这么有心,这么早就盼着她来呢!这不是更好的告诉她咱们的心意?何必这么忙忙地就盘算起来!”
宝玉听了也觉得在理,也就撂开手不想了。恰好这时丫鬟们也端了茶果回来了,环儿又变了副样子,他就顺势拉起环儿,两人过去拿茶果吃不提。
一个月后,林姐姐来了,听说她来得时候身边只带了个老嬷嬷并一个十岁大的小丫鬟。环儿原想和大家一样去上房等林姐姐来的,但那天早上宝玉和父亲去庙里还愿了,宝玉不在时,老太太是绝不会主动让人叫他去上房的,环儿也不好擅自跑过去。他不好去,但身边的丫鬟却也对这林姑娘好奇的紧,都恨不能立马见一见老太太心心念念的宝贝外孙女。即是如此,环儿索性便让身边无事的丫鬟们自己到上房去等着瞧林姑娘,只留下身边的大丫鬟兰溪伺候笔墨。
待丫鬟们都走了,环儿便就着兰溪磨的墨练起字来。只写了一帖环儿就没心思再写下去了,待墨迹干了,令兰溪收起来,一会儿和他出去走走。
兰溪会意,心下知道自家少爷这是为着老太太没让人叫他去心里不舒服了。边收拾东西,边对环儿说:“少爷若是闷了,咱们到三姑娘那儿坐坐吧!这做学问也不是一日两日地,少爷这几日都闷在屋里不出去。刚好今日林姑娘要来了,待到明日咱们也去瞧瞧林姑娘,少爷也正好逛上一逛,也好过整日窝在屋里种蘑菇呢!”
环儿被她说得笑了:“好个懒丫头,我在屋里呆在,你可不就得好好伺候着我么!如今是竟敢嫌弃少爷我在屋子里久呆了!只记挂着躲懒,就一张嘴说得好听,这一套一套地,说得多在理啊!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了?我今天还真就不出去了。今天就在家里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作势要去拧她的嘴。
兰溪笑着躲了,道:“我这张嘴怎么了,这副懒骨头还不是少爷给惯出来的!也就是咱们少爷大人大量,别人还养不出我这样的丫鬟呢!”说着自己撑不住笑了。
环儿也不去理她,只小声嘀咕到:“我也没这么着你们!怎么就惯得你们一个个无法无天地了!”
兰溪就当没听见少爷的话,一会儿功夫,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收拾完了,便催促他出去逛去。
环儿由着她在一边跟只家鹊似的叽叽喳喳,我自巍然不动。半响,起身到书架上捡了本记录各地风俗札记,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口读了起来。兰溪说得口都干了,也没见少爷有半点反应,抱着本书读得欢呢!一时灰心丧气,别无办法,就想去外头提点水,烧壶茶。若是少爷愿意在屋里读书也是好的,只要不憋在心里自己膈应就行。
这样想着,提步就要出去,走到门口了,一只脚才踏出门槛,就听得少爷在里头说:“去三姐姐那儿也是找不着人的,跟你打赌,一个时辰之内,几个姐姐就都会被请到上房去,何苦去找不自在。林姐姐那儿,过几日再去吧!府里头多得是长着富贵眼的陀螺,林姐姐是老太太心上的人,府里众人这几日正挖空心思上赶着转到她身边去巴结她呢!咱不去凑那虚热闹。况且她一路行来,旅途劳顿的,也得让她好好歇上几日。如果不是第一日,她初到咱家,精神头还算足,那就别等到第二日第三日她身心俱疲的时候去烦她!”说完,便不再开口。
兰溪转过头去,看到少爷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她站在门口,看着少爷安静地坐在窗边,同时看着窗外的灿烂阳光,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她觉得不值,她的少爷,明明应该站在阳光下,像宝二爷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众人瞩目的,万人追捧的。只因为出身不济,现在就如同被这薄薄地一扇纸窗阻挡了,连一丁点地阳光都照不到。他的为人,他的气度,他的风华,他的才气,就如同困兽,生生困在了这个小屋子里,除了这屋子里的几个人,再也没有人知道。宝二爷算什么,那个心甘情愿老死在那温柔乡的小男孩,又有哪里能够与她的少爷相提并论了!兰溪本想告诉他,她已安排好人手去四处打探消息了,上房除了咱们院的丫头,还有别人也会传回消息来。等那些小丫头打探回来了,让她们给说说今日上房是个什么情形。可转念一想,少爷又哪是真心想知道上房发生过什么,林姑娘又是个怎样的品貌,只是不想被家人如此轻视遗忘罢了!何苦再提起这些让少爷添堵。想到这里,兰溪强忍下泪水,快步向环儿走去。俯下身子,支起窗子,让外头的阳光能够照进来,一星半点都是好的。支好窗子,起身,若无其事地对环儿抱怨:“少爷也真是的,难得外头阳光好,就是不出去。要在屋里读书,也该把窗子打开,透点子阳气进来。好容易自己动手一次,搬了椅子过来坐在窗口了,就再劳累一次支起窗子又怎么了,还说我懒呢!我看我这懒也是跟少爷你学的!这叫有其主必有其仆呢!”
环儿听她这样说,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还是我们的兰溪姐姐了不起,这都知道有其主比有其仆了呢!就是孔鲋先生在这儿,怕也是要甘拜下风的了!”
兰溪听了,不由的脸一红,不过她脸生的黑,就是红了,也不大看得出来。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一跺脚,扭身走了,边走边说:“少爷老没正经的,就知道欺负我们!不和少爷你扯皮了,我出去泡茶去!”
环儿在后头哈哈大笑,还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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