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乱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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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乱青丝-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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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后几日,白日里听得她在苑里忙碌的搬放敲打声,夜里在小厨房的砍柴生、锅铲声,在安静的长宁宫里,总是显得很噪杂,却莫名地驱赶走了宫中的死一般的寂静。好似自她醒来后,长宁宫便开始不一样了,她好似赋予了死寂的长宁宫一丝生机,也赋予了那些毫无生意的贬黜妃子们一丝生机。
  似是想念那夜的西湖豆腐,又似是借着那一丝烟火气的温暖,每当那苑中飘来香味时,我便让云倾陪着过去用膳,有时喻嫔和婉妃也会过来,见得那二人神智逐渐清明,想是将她当初的话语都听了进去。
  我不常言语,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坐在一边,听得她们说起,晨时她说的那些故事,描述着那些或勇敢、或凄美、或聪明的女子,似是在她眼中,女子应是活得如跃出朝霞的金乌般,灿烂耀眼。
  每当我在时,她的话就很少,与她们话语中,那侃侃而谈的夫子,大相迥异。她的举止总是有些拘谨,但每夜见得我来时,眉眼间却都是喜悦,尽管她低眉敛目,那清澈眸子里掩不住的欢喜,仍是落入了我的眼中。
  她食量很小,又吃得很快,也不顾别人小口吃菜,总是盛了米饭,夹些菜,大大地扒上几口,脸上尽是满足的神情。用膳举止完全不似个女子,总有些粗鲁的,好似从没学过宫里的用膳规矩。 
  大抵是想到她忘了从前的事,众人也不说她,只是偶尔低低偷笑着,她不明所以,摸着脑袋,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引得笑声更欢了,笑着笑着,她偶尔偷瞄了过来,我总能察觉那清澈眸子的视线,却是不动声色,心里总不愿让别人打探着想法的。
  她总是早早吃完了,便托着腮,看着众人将那些碗碟一扫而空,平凡的小脸上,便会闪动着欢喜的神色,原来看着别人吃光自己做的菜,也会如此开心么?真是个简单又容易满足的人。
  直到见到那个精巧雅致的小花圃,里面种了些翠绿的绕山草,围绕着洁白微红的勿语花,才知道她这些日子,原来都在忙于此。她身着一身浅青色的长衫,蹲在花圃前,极为呵护地,将一丛丛的勿语移栽进花圃,悉心而温柔,平凡的脸上异常的凝神专注,那普通的眉眼竟变得动人起来。
  直到走近,她才发现我的到来,匆忙起身行礼,额间渗着细细的汗,有一滴忽然落下来,坠在她的眼角,她眨了眨眼,扑闪的睫毛上的汗水,似那振翅蝴蝶沾染的露珠,晶莹透彻。
  她随意地抬过手背拭了下,却平白在脸上抹出一道污渍,似个小泥猫,真是一点宫廷礼仪也不懂啊。
  我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她却忽的扭捏起来,眉眼间欢喜自胜,真是个容易开心的人,她探手进了花圃,折下一朵盛放的勿语,递到我眼前,目光灼灼。
  我不由一怔,她可知这勿语是传情意的花,怎能由她送给我,我问她可知这是何花?她摇头不语,手心仍执着地摊在我眼前。
  看着她掌心的勿语,我竟怔忡了起来,想起多年前,同样伸出的白皙的手掌,同样掌心中躺着的一朵勿语,传情达意,却抵不过时间,抵不过考验,便轻易地毁了,葬了。
  直到一股清冽的体香袭来,温热柔软的掌心擦过我的脸颊,她却是将那勿语戴在我头上,随着的还有她的低低的话语,“情能生怖,若离了情,无忧无怖,生亦何恋,死随何往?便是枉活一世”,
  我从思绪中惊醒过来,这句话似映入了心里,令我迷茫无措。
  情生烦丝,情乱心神,情使人失去理智、不能自持,我埋葬了对帝王的情意,我埋葬了自己的心,只愿守着青灯,孤寂一生。
  可听得这话语,无情无爱的自己,便算是枉活一世么?我径自沉思,却忘了问,她为何执意将那花簪我发上,真是不懂规矩。
  眼前递过一张丝绢,那是我曾递给她拭泪的丝绢,我没有接过。
  那已染上了她的气息,她曾说过的话语,她的惊世骇俗的论调,好似飘飞的蒲公英种子,散在风中,随时落在身上,悄然生根,成长,我让她留下丝绢,疾步转身离去。
  不,绝不,帝王的薄情,早已将我埋葬在冰封的孤城,我太清楚自己的性格,失了淡然、疏远的防备,剩下的只有脆弱、偏执,再有下一次,只怕毁了我的心。即使在这冷宫孤寂一生,我亦再也不要沾染半点情,
  望着月下湖畔倒映的身影,萦绕的是一种亘古的孤独,是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只能说与自己听的孤寂。
  后来很久很久后,我才知道,原来在她将勿语花簪在发髻的那一刻,自己早已动了心。
  直到宁贵妃来长宁宫,逼着我弹奏九霄凤鸣琴,她解了围,却也受了责罚。
  我不愿欠人恩情的,只能艰难地告诉宁妃,愿终老于长宁宫,算是妥协退让罢,才让宁贵妃罢休。
  只是如此直白地,在众人眼前,坦露自己的心声,让我极为不自在,心中亦是不快,脸色冰冷,说毕便进了屋,只是眼角的余光,却见着她自责的眼神,映进了我的眸子里。
  夜里,脑中总是闪现着那平淡的眉眼,那双内疚自责的清澈眸子,你啊,身为宫女,位卑言轻,少受责罚已是万幸,你又何苦自责于我的难堪和不快,纵是这么想,仍是心绪难平。
  少不得要多谢她今日解围的,给自己找了说法,便提步往苑中走了去。
  远远地,便见得烛火摇曳下,投射在窗前的两个剪影,靠的很近很近,四目凝视,脸颊不过相隔两三寸的距离,下方那人熟悉的眉眼,不算高的鼻梁,细薄紧抿的嘴唇。
  不知为何一时慌乱,竟忘了敲门,径自推了门进去,见得喻嫔手抚在她脸上,倒确实靠的很近,似是推门声惊醒了二人,喻嫔回过神,急急地行礼离开了,脸似染了红晕般,心里涌起些不解,倒像是被撞破什么一般。
  她见得我来了,眸子里闪过惊异,又欢喜的神色,可我仍在懊恼自己,适才怎得失了冷静,做出如此莽撞之事,不由言语冰冷,让她眸子黯淡下来,轻应一声,便低着头,不再说话。
  见得她这般,我更不知如何做才好,向来便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便问她可有所求,许了她所想,自己便可安心离去。
  她忽然抬起头,说想向云倾学武,眸子里竟是期盼之意,原本黯淡的眸子,霎那间,璀璨如夜空中的星子,熠熠发光,竟让人不时不忍拒绝,只得应了她,见得那平淡小脸上,漾出了大大的笑容,似拂面的春风般温暖,真是个简单容易满足的人啊,笑容扯到了她的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起来,让人不禁莞尔。
  她似是极为喜悦,眸子直直落入我的眼里,有些发怔地凝望着我,在那双清澈温润的眼眸里,投出了我倒影,眉眼间散去了冰冷,带了些笑意,这样的自己,还真是陌生啊。她忽然滑了手,低呼了一声,殷虹的鲜血从青衫上透了出来。
  褪去衣衫的后背,狰狞的疤痕交错盘结,述说着她曾受过的苦难,她却说难看,让我别看,竟是心里也在意这些疤痕,可为何又不用我赠的药呢?
  她说给喻嫔消除手腕上的疤痕了,我不小心摁重了一下,她疼的包着泪花,有些埋怨地望着我。
  我掩了笑意,装作不在意地望着她,她果然怯怯地转回头,埋在枕头里,却不经意地溢出了丝轻吟,一抹红晕蔓延过了全身,似染了胭脂般。
  不愿她羞窘,我便假装不曾见到,只是将药膏涂抹在她腰间的疤痕上,她却躲了开,又再躲开,她有些羞怯地说,她怕痒。
  终于忍耐不住笑意,笑了出来,责骂、鞭打都不怕的人,居然怕痒,她转过头,见着我的笑容,脸上闪烁着欢喜和羞赧,她呢喃说道,“你应该多笑的,真好看”,
  清澈的眸子里,如星光般璀璨,又染上了一层薄雾,倒映出那我笑颜盛开的容颜,很久很久,竟未曾如此喜悦了,可我恼她言语轻薄,便径自离去了,只是没人看见的背影前,是我微微扬起的嘴角。
  此后的每日她便赴约与我对弈,她总是皱着小脸,撑着腮,手指便在脸上弹着,冥思苦想一番,却下了极臭的一招棋,我说她下得不妥,重下一子,她却说举手无悔真君子,可是,真君子,此局你又输了。她瞪大双眼,似是不信,清澈的碧玉眼,眨了眨眼,便说,她要教我五子棋,眸子里竟是狡黠之色。不多时,她又兵败如山倒,她眨眨眼,讨好地去研墨,让我写字,我也不拆穿她,任得见那白皙小脸大大地松了口气。
  在她的陪伴下一日日过去,竟不觉得孤寂,光是看着那清澈的碧玉眼,便似有无数的滋味夹杂其中,直到一日夜里,听见夜风里,传来她与云倾交谈时破碎的话语,“当我看着她的眼睛时,便知,她不会去做巫蛊这样的事”,“我必信她,纵她沉默不言,我必随她,纵她刀口浪尖”,心中不由一荡,那曾经对皇帝的奢求,八年夫妻的情分,抵不过旁人一句谗言,而她,不过短短数十日的相处,她竟无条件地懂我、信我,似有什么在翻滚起伏,平静的心,竟然乱了。
  青竹生日的夜里,她酿的梅子酒,清甜可口,一时竟饮了不少,众人亦是醉意醺然,见得喻嫔亲热地躺在她怀中,抬着手描着她的眉毛、眼睛和嘴唇,轻轻埋首在她的颈窝,醺然的眉眼间尽是情意,这才想起那夜,她那通红的脸色,昭然若揭的情意,我居然不曾预料到。
  面对此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起身离去。
  从前在凤栖宫时,后殿有清心池,心生烦忧时,便静静地、良久地凝望着倒映的身影,待得心思渐渐平寂,不起波澜。无意间,走来了月心湖,仍是倒映的身影,却被岸边的杨柳,倒映的摇曳枝条,心难平,不止。
  虽心中知晓,我仍是故意问了喻嫔对她的感情,心中亦是好奇,她会如何看待这样的感情,她似是不在意,又似有所试探,眉眼间竟染了喻嫔般的情意,乱人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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