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自己是想不明白的,一如他永远也不明白那人在想什么,可谁又能懂得他呢?或许连闷油瓶自己也不明白。
然而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年轻人已经站起来向前走去,片刻间,便消失在了茫茫雪地之中。
吴邪追上去,却再寻不见他的踪影了。
年轻人就像从未出现在这世界上一般,一旦看不见他了,便也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还在无意识地飘落,漫天漫地的,冰冷而孤寂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章
解语花看着眼前那条长长的青石板路,笑了笑,心道原来黄泉路就是这样的,也不怎么样嘛。
他缓缓地踏了上去,手插进裤兜里,悠悠闲闲地走着。
无数孤魂野鬼在周围飘来荡去,他们阳寿未尽,既不能上天,也不能投胎,连阴间都去不得,所有的痛苦和冤屈都无处诉说,只能在这黄泉路上来回游荡,哭喊,嘶号。
两旁的彼岸花开得很盛,大团大团地燃烧着,比吞噬他身躯的那片大火还要热烈,却又满含凄凉,仿佛无数双含泪的双眼,盈满冤屈的血。
鬼魂们充了血的眼睛跟随他的步伐转动着,一眨不眨地瞪着他,解语花不由笑了:“看什么?我和你们一样是鬼,难道还想借我去投胎不成?”
那些鬼魂也不知听没听懂,还是瞪着眼望他,解语花也不在意,兀自目不斜视地走着,深褐色的眼眸里一丝情绪也没有。
他也不能有。
解语花好歹也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深知自己这辈子造的杀孽足够下十八层地狱了,他没机会去投胎,没机会到忘川河,更没机会去向孟婆讨一碗孟婆汤。
他忘不了,便得带着这一世所有的酸甜苦辣去受那无间地狱的煎熬,每一日都将经历一万次生,一万次死,百般酷刑万般苦痛,却再没有人能陪着他了。
——再没有人能叼一根烟,就算在九死一生之间还满不在乎地牵他的手,嘴角还咧出没心没肺的笑了。
今后历尽的百千劫,无穷无尽的折磨,都得是他一个人受着了。
说起来倒也可笑——
他解雨臣一向是不怕死的,现在突然害怕起来,却又已经死了。
……
解语花回想起死前的情景,竟觉得那已经过了很久了。
也是,他自嘲地笑笑,再怎么着,不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吗?
刚才在墓里的时候他还和那瞎子争执出去后那毒怎么解决的问题,还想着用自己一死还换取解家安宁,不曾料突然之间,就这么全挂了。
生活从来都是这样,不论你是穷是富,是美是丑,总是当你还在满心欢喜地计划着未来的时候,当你还在为吃了上顿没下顿而努力奔波的时候,当你还在为今后犹犹豫豫愁苦两难的时候,毫不吝惜地拎着个大锤子给你当头一棒,漫无表情地告诉你,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心心念念的东西没了,奋力逃避的东西也没了,两手空空地来,也两手空空地走,倒是一干二净。
佛家不是总讲究无欲无求吗,这人一死了,步入轮回,便什么都清空了,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识得,可不就是无欲无求了吗?
然而那还须得要孟婆汤的辅助,没了孟婆汤,又有谁能说忘就忘呢?人又不是石头,没了七情六欲,谁还能信誓旦旦地道一声我是人呢?
基督教义说人活着是来受苦的,受的苦够多了,把一身的的罪都赎个干净,便可上天堂享福去了。
解语花想,他这辈子受的苦够多了吧,到死了还断着一条胳膊,可他造的孽也多,多得把他的苦都给裹得个严严实实,便衬得自己是个十成十的恶人了。
可谁说他不是呢?
整天在心里谋划布局,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好像别人都苦了自己就可以开心似的,可他开心没有呢?这个坎儿迈过去了还有下一个,他永远活在无穷无尽地钩心斗角之中,连轴转地恨不得把自己扳成两半用,怕一个不小心,便被不知道是谁给一刀子捅到地狱里去了。
这下倒好吧,也没人捅他,自己把自己给折腾到地狱了,却还是满心不甘,又能怪谁呢?
解语花一路溜溜达达地走着,回忆自己这一生,不由觉得窝囊起来,可再让他选一次,他也绝对还会这么过。
——充满遗憾,却绝不后悔。
得了吧,爷注定了就是这么个人,便坏到十恶不赦要入无间地狱了,不一样还有更坏的人在乎?
只是到现在,那个人也不在了。
解语花叹口气,索性不走了,一屁股坐在那黄泉路上,任前方带路的黑无常冷冷盯着他也不挪窝。
湿冷的寒气从青石板路的底端钻出,一点一点地侵入肺腑,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想这人都死了五感居然还俱在,可真他妈和活着没啥区别了。
不过又一想,要是死了便不知道痛了,那无间地狱里的酷刑还做什么用呢?可见这帮鬼差们还是有很多先见之明的。
具有先见之明的鬼差们却是丝毫不体会鬼的意志,见解语花不动,便扯着锁链一路给拖着走了。
那锁链是从左胸穿进去的,恰恰好穿透心尖那处最柔软的地方,解语花给疼得一哆嗦,浑身的神经仿佛都战栗起来。
然而,这和临死前那炽热的火焰相比,可真的算得上是小巫见大巫了。
解语花从来都自诩是不怕痛的,但那些滚烫的木炭似乎有某种魔力,把他一切的意志都给摧毁了,只剩下蚀心噬骨的痛,仿佛有无数的小虫在撕咬他的血肉,啃噬他的筋骨。
那灼热的温度一上来,整个人便都飞灰湮灭了似的,不知道哪里是手哪里是脚了,却仍能感受到痛,好像全身都只剩下这一种感觉了一般。
视野里一片赤红,他完全看不清黑瞎子的模样,眼球里所有的水分都被蒸干了,涩得难受,就像被人用粗糙的砂纸用力磨过似的。
解语花甚至来不及给对方告个别,便失去意识,死翘翘了。
无常鬼拖拽着他,满脸不耐烦地走着。
解语花有好几次都觉得那把弯进他心尖的钩子要把他整个给撕成两半了,可低头一看,那钩子始终都正正方方地插在他心尖的位置,半点血都不见。
他拖拖拉拉地迈着步子,不时回头,像是在等着谁赶来。
可整条黄泉路上除了飘来荡去的野魂,便只剩了他和那位黑无常大人,解语花不由有点意外,想着这世界那么大,这一刻还能就只有他一个人死了不成?
难道说,不同的人走的黄泉路还都是不同的?
可这样的话,他便不能在这路上见那家伙最后一面了,解语花不免有些惋惜,像是整个胸膛的空气都被抽了个光,空落落的,迷惘而茫然。
他不禁又想,会不会那瞎子根本就没死呢?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都被那股不明不白的气给镇住,动弹不得,在这种情况下要能逃得过那火,除非是老天开眼了。
可连那五道里的畜生都知道,老天一向都是闭着眼的,一旦开眼,便铁定是想出了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法子,迫不及待地要试一试了。
然而,解语花突然意识到,后稷不是想要麒麟血想要得发疯吗,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他们全死了呢?难道那火对麒麟血是不起作用的?
不过就算那时候铃丫头还能活动,她一个小丫头片子,那么短的时间内,能救得一个人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什么呢?
而她要救的那个人,想也不想就知道会是胖子。
那便这样了吧,解语花想,不然还能怎样呢?
长得见头不见尾的黄泉路终于也到了尽头,他抬头看端坐着的十殿阎王,个个神情肃穆而狰狞,这便是要宣判了。
他将被带到无间地狱里,去受那千百劫,去受那从不间断的、几无止境的折磨。
解语花垂下眼帘,莫名笑了笑,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章
巴乃湖边。
天空一片晴朗,慵懒的阳光洒下来,被湖面的微风轻轻揽过,躺在波澜上,悠悠闲地晃来荡去。
四周群山耸立,散散地罩一件青翠的外衣,从清晨中漫步出来,百鸟停在她的肩膀上,奏起燕语莺声。
胖子伸了个懒腰,回头咋咋呼呼招呼云彩,可后者还在偷偷地瞟着小哥。
胖子一愣,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但他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场景便迅速变换,百年大树破土而出,割开平静的湖面咆哮着生长。
下一秒,他已处在一片蓊蓊郁郁的森林里,繁茂的枝桠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只留些许阳光透过,落在那堆积的厚厚的树叶上,仿若繁星。
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躺在地上,面色苍白,显是昏过去多时了。
胖子把她翻过身来,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铃响,那紧紧系在头皮上的六角铜铃却是一片喑哑,唯见金属表面反射出的黯淡银光。
可那铃声却越来越大,逐渐变为潺潺的溪水流淌,铃丫头的模样也飞速地变化着,化为死去的云彩。
胖子呆愣着看着她,溪水已将她泡得有些发白,胸口的血也流尽了,只留一片被晕散的血红染在衣服上。
虽是见过一次,虽是已过了那么久了,可难道就能习惯了吗?难道就能毫无起伏地面对了吗?
胖子的双眼瞬时也变得赤红,仰天不甘地怒吼着,整片山林都听得见他痛彻心扉地咆哮。
百鸟振翅齐飞,天空仿佛也就此黯淡,低沉不语。
胖子就在这极端的悲伤中醒来,两手一抹泪,便看到周围又是满目的巨大冰块,却和刚才的地方完全不同,只是一条狭窄的冰道了。
寒冷的冰块之外,唯一还带点活气的就只有一个铃丫头,她有些局促地站在他旁边,低下头看他。
胖子吸溜了下鼻涕,感觉自己情绪缓和过来了,便问道:“他们呢?”
“不知道。”
“这是在哪?”
“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