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这样对自己说的时候,当初自己站在焦黑的房梁上别开头召唤落雷的情景,在他眼前一闪而逝。
当然,仅仅是一闪而已。
——好,如果你那么认为。那么,以后呢?
——以后……
——说得更直白一些吧,明天清晨,当那些朝夕相处的先知,比如庞弗雷,或者艾维斯,拦住你的去路时,你会像从前一样坦然果断地出手吗?
——……
——他们该死?还是你希望他们死亡?如果答案都是否定,你会杀他们吗?
——我……当然!拦我者,死!
——呵呵,真的么?即使从此永远生活在怨恨中,永远不被原谅?
——……我……不在乎……
——好好思考吧,这个问题可是已经近在咫尺了啊……
烦躁地站起身,萨拉查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乱……心里非常乱。这个状态绝对不利于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他需要平静。
既然马上就要离开,萨拉查不再遵守什么宵禁规定,推开门走了出去。信步出了修道院,他一边走神一边无目的地闲逛了片刻,终于停下脚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空无一人的礼拜堂之中。
真讽刺……萨拉查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被视为魔鬼的斯莱特林,居然想在上帝的殿堂中乞求一分心灵的安宁吗?他摇了摇头,转过身,却又忍不住仰起头,泛着暗金色的双眼凝视着教堂穹顶上的壁画。
和平、宁静、安祥、温暖……这一些的一切,都与自己隔着最远的距离。
毫无征兆地,教堂四壁的火把忽然同时燃烧起来。萨拉查悚然一惊,回复了伪装之下的黑眸,愕然望着出现在教堂大门处的身影:“大主教?”
对面的老人也僵住了,看起来甚至比萨拉查还要震惊,有一瞬间那难以置信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萨拉查从没想到这个一向沉稳严肃的老人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忍不住绽开一个微笑:“抱歉,让您吃惊了。我知道我违反了宵禁,但是,暂时不要赶走我可以吗?”
大主教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他,那双蔚蓝色眼睛里的神情萨拉查看不懂,不过,他也没打算去看懂。
黑发少年同样心情复杂地注视着那张刀刻一般的脸: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位老人……没想到两个人居然同在一个不应该的时间出现在一个不应该的地点,造成了一场意外的会面。他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真是天主的安排……
老人缓缓地开了口,但顿了片刻,似乎在选择着什么措词,但最终却只是叫出了他的那个名字:“西瑞尔·冈特。”
萨拉查微微歪了歪头,印象中大主教并不常叫他的全名,不知这一次是为什么。他觉得老人的神情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清。
大主教向着他缓步走了过去,声音很轻:“为什么想来这里?”
“心里有点乱,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萨拉查回答得很是轻松,甚至再次扬起头仰望起穹顶的壁画。火光之下,白云、天使、圣母都是那样明亮耀眼,比黑暗之中更加缥缈虚幻,“您呢?”
老人已经停在了他的身边,垂下眼睛注视着萨拉查的神情:“一样啊……”
少年笑笑没说话,白晳的脖颈就毫不设防地暴露在他的手边,这个时候取他的性命,想必与他熟睡时一样轻松。但是,他的手没有动,只是淡淡地问:“你在看什么?”
萨拉查没有回答,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半晌,突然开口:“大主教大人,是不是,杀戮者永远无法得到宽恕?”
老人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但萨拉查正盯着圣母怀中的婴儿,没有看到他神情的变化。
隔了一会儿,他等到了静静浮动在空气之中的回答:“如果是你,你会宽恕吗?”
萨拉查收回了视线,认真思索了很久,摇了摇头:“我不会。那是对死者的不负责任。”
“是么……”仿佛一声轻轻的叹息,老人垂下了眼睑,没人看得到那双蔚蓝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但是,”黑发少年的声音缥缈起来,“或许作为加害者,却很希望能得到宽恕。”
他身边的老人依然一动不动。
还是萨拉查自己轻轻一笑打破了沉默:“抱歉大主教,请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要做个告解吗?”大主教忽然提出了一个听起来有些突兀的问题。
但黑发少年只是略一思忖,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好。虽然在听完告解之后,您很可能会永远不想再见到我。但是……别强迫我做什么,好吗?”
老人深深地看着他,轻声说:“好,我答应你。”
老人的身影隐藏在黑暗的小亭之中,萨拉查端坐在正对告解室的椅子上,抬眼望着天顶壁画上眩目的云朵和光芒,静静地开了口:
“依照天主的律法,我犯了愤怒之罪。在我心底埋藏有仇恨的种子,我憎恨那个剥夺我家人生命的凶手,憎恨试图闯进我家园的入侵者,憎恨伤害我姐姐的元凶,也憎恨一切追杀我、毒害我、欺骗我、凌/辱我的人……无数次,每时每刻。”
“憎恨的种子结出的果实,是杀戮。为了脱逃,为了活命,为了拯救,为了报复……我杀过人,我的手上沾满了血。”
长时间的沉默。
大主教的声音静静地逸出了告解亭:“没想过原谅么?原谅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如果原谅只能纵容出更多的伤害,没有人会做出这种选择。”眉间笼上了一丝郁色,萨拉查轻轻地揉了揉额角,“我只想和最爱的姐姐一起活下去。”
“……你可曾忏悔过?”看不见的黑暗之中,传出了听不出感情的询问。
“我……不知道。”萨拉查叹息一声。
“不知道?”
“理智上,我不后悔,我自认每一次杀戮都有充足的原因。但是……”似乎是很不甘心承认,“会觉得压抑。”
“……你愿意改过吗?”
“没有人会真心爱上战斗与杀戮……但恐怕我做不到。”萨拉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有多落寞,“因为,我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这样啊……”几不可闻的叹息传来,“我想,你并不需要我读赦罪经,是吗?”
“当然,我明白。杀戮者,没有被宽恕的资格。”黑发少年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穹顶,脸上也仍旧浮现着那缕虚幻的笑意,但那笑容只能令凝望他的人感觉到刻骨的哀伤,“而且,您,也没有资格代替死者,宽恕我的罪。”
“你很喜欢那幅画?”
萨拉查歪了歪头,算作默认。
“那幅画的名字,就叫宽恕。”
少年的目光有一瞬间盯住了小门,片刻又移开了。
“宽恕是天堂。只有宽恕和忏悔能救赎一个人的灵魂,但是,芸芸众生,因为过分执着于当前,却宁可选择地狱。即使是……”大主教似乎想说什么,又停了下来,最后只是坚决的几个字,“几无例外!”
又是长时间的静寂。
萨拉查忽然觉得一阵轻松:是啊,我就是执着当前又如何?每个人都只会选择自己最在意的东西,而我只是一个自私狭隘的黑巫师。我的心很小,放不下整个世界。世界和爱人,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而选择,就必然有牺牲,选择的人,没有资格犹豫或后悔!
“平安……去吧。”不知是不是错觉,萨拉查觉得那个略微嘶哑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抱歉,大主教,毁掉了您心目中纯真无邪的西瑞尔,您一定很失望。不过,这才是我。”萨拉查略略活动了一下有些坐麻了的手脚,“关于宽恕、天堂、地狱什么的,我还是不明白。如果还能再见,希望您能教会我……如何去宽恕,以及,忏悔。”
“今晚能在这里遇见您是我的幸运。那么,再见。”
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片刻,告解室的门打开了,静静地站在门前的,是拥有绝世面容的红发大神官。
少年没有回头,瘦弱而刚强的背影毫不设防地对着他的宿敌,致命的弱点就暴露在对手眼前……
12 决战!先知集结令
少年没有回头,瘦弱而刚强的背影毫不设防地对着他的宿敌,致命的弱点就暴露在对手眼前。
但是,大神官没有出手,只是默默地看着少年消失在视线之外。
魔女罗伊纳……他轻叹一声,这个少年斯莱特林的执着么?
那就让你不带遗憾地去吧!
坎特伯雷教堂地下室。
“萨拉查!”很久没有以背负长剑的造型出现在萨拉查面前,戈德里克在亮相时特意摆了个漂亮的姿势。
恢复了银眼的黑发少年手上也戴上了那只藏匿已久的绿水晶戒指,淡淡扫了他一眼:“走吧。”
“新的希望!”
说出了秘语,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圆形的魔法阵中。
……果然,两个人是同伴啊……
隐身于暗影中的红发男人慢慢地走了出来,荧红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但最终只剩下决绝。
幻影移形发动,他也消失在了原地。
卢卡德山的哨所在凌晨时分防备出乎意料的松懈,那些不知名的先知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就被昏迷咒送入了更深层次的睡眠。萨拉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一路未免有些太顺利了。但看一眼身边紧张而兴奋的戈德里克,他权衡了一下利害:算了,事已至此,就算明知有古怪,也只能向前走。
反正也不可能避免冲突吧……
“戈德里克,当我进去解阵的时候,帮我守住大门。如果日出我还没有出来,就到屋顶去,把那块红色的天窗砸碎。”
“是,我的殿下!您的骑士在此献上永远的忠诚,保证一个苍蝇也飞不进去!”
前后两句的落差让萨拉查脚下打了个踉跄:好吧,这种情境下还能说笑的家伙,也算一绝!
“亲爱的,这里交给我,你放心!”戈德里克在黑发少年即将推门的时刻一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