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眼含笑意,却故作委屈,顺着他的话说道:“医者父母心……可你公孙公子怎么偏偏对本王横眉冷对呢?”公孙策横着眼睛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病人。”庞统戏道:“可我也能算上伤员吧。”孰料公孙公子听得此语疾步上前,修长的手指紧紧钳住他的手腕,清冷的声线里隐隐含着一丝颤抖:“你受伤了?”
庞统颇为满意的看着眼前人的惶急神色,却淡然道:“临阵杀敌兵戈相见,岂有不会受伤的道理。你当真以为本王是天兵神将刀枪不入么?”见到对方眉头紧蹙,知他心里担忧,忍不住又安慰道:“不过都是些皮外伤,不要紧的。”
公孙策只觉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他自幼喜文弄墨,何曾见识过沙场干戈,此即听得庞统淡淡说来,虽然语气煞是轻描淡写,可实际必是凶险异常。眼前的他,不知经历过几番血满征衣几番九死一生。他凝眸注视着庞统,突然醒觉若非此人在此不毛之地戍边十年震慑边关,何来自己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何来自己和包拯屡破奇案,何来宋室繁华百姓安定?原来,这一切,皆是此人用十年韶华和血肉之躯所换。
庞统见他神情有异,忙道:“公孙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本王没事的!”却听得公孙策肃然道:“在下谢将军护我大宋平安。”庞统平时也被他挤兑得惯了,此番听他郑重致谢反倒不知该做何回应,一时只怔怔望着他。却见对方也正凝视着自己,一双星眸熠熠生辉,目光里皆是敬意满满。庞统略一犹疑,终于抬起手,再次将那人微微泛着凉意的手握在掌心。而这一次,公孙策并没有挣开,只任由他握着,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热度仿佛驱散了边塞严冬的所有寒意。
第五章
第二天清早,公孙策推开房门,但见飞雪飘飘迎风起舞,地上素白一片仿似一夜落尽一地梨花。他略一思忖,见时辰尚早,便信步上了城楼,登高看这天地苍茫雪满关山,竟一时出了神。
“公孙公子好兴致,这么早起登高远眺么?只是这边关严寒不比中原,公子要小心莫染了风寒才是。”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公孙策还没回头已觉得身上一暖,庞统已走到他身边将一件锦裘披风披在他肩上。
公孙策微微一挣:“我才没那么弱不禁风。”庞统笑意淡淡,手上的力道却毫不放松,把那披风给他紧紧围好,才松开手闲闲问道:“在看雪?”
公孙策仰头任那鹅毛般的雪花雰雰不止落在自己脸颊上,一双眸子却更显清亮:“李太白曾云,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今日得见,确有如此气势。可见古人诚不欺我。”庞统站在他身侧,看他一脸兴奋,忍不住凑近一步笑道:“公孙公子博学多才,自是听说过胡天八月即飞雪。本王这些年,春花秋月看得少,雪涌辕门倒是见多了。只是今日有公子陪着本王,那感觉自然是不同了,便是这样看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公孙策本听得认真,冷不妨他又来这一句,面色微赧,低声数落道:“你不要总说这些没正经的好不好?!”“没正经?本王这些话都是正正经经的,天地可鉴呢。”庞统剑眉微挑笑意飞扬,却见得对方已微红了脸,知他面薄,便也不再逗他,只转了头去,凝望朔雪漫漫远山迢迢。
公孙策抬眉看着他,只见他迎风傲雪肃然而立,确有一股王者之风。又见他容色静默目光深邃,沉吟不语若有所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在看什么呢?”庞统扬起右手向东北方向遥遥一指:“前面,便是燕云十六州了。”
“燕云十六州……”公孙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得一片银装素裹山河壮阔,喃喃道:“自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人,至今已逾百年。我朝太祖、太宗皇帝都志在收复,太宗皇帝更是两度亲征,只可惜终是功败垂成。”说到这里停下来,探询的目光向庞统深深凝望:“你是说……”
只见庞统束手北望剑眉微蹙,似乎满目皆是遗民血泪南望王师,耳畔听得他说:“不错。我本有志收复燕云,平定北疆,怎奈赵老六甘心偏安,不思兴复。”公孙策心念一动,失声问道:“当年……你便是为了这个起兵谋反么?”庞统挑眉一笑尽显孤傲:“是。却也不尽然。我本认为,这天下有德者居之,赵老六未必是个帝王之才。”
公孙策垂下眼帘。他与庞统相交已久,却从不谈及家国大事,似是今日才知此人内心也有此壮志难酬。他沉思一会儿,才缓缓言道:“自太宗皇帝北伐失利,宋辽干戈连年不停。我大宋数十万大好男儿,却终究是白骨填沟壑,碧血染黄沙。几十年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直至真宗皇帝御驾亲临檀州,遂立檀渊之盟,这才暂息了两国战事。而当今圣上也并非甘心偏安,只是宅心仁厚顾惜百姓,才不愿重燃战火。其实,即使做不成霸主,但若能做个仁君,岂不也是甚好?”
庞统轻哼一声邪邪一笑:“赵老六何其有幸,有你始终帮着他说话。”不待公孙策辩驳,又正色言道:“你说的亦有道理。我本以为他孱弱无为妇人之仁,却不料这在百姓眼里反而是宅心仁厚仁义爱民。若他真能善待天下百姓,这皇位就给他坐又有何妨?何况本王已经找到更想要的,倒乐的归隐田园自在逍遥。只是——”
公孙策已猜出他所言“更想要的”指的是什么,面上微微一热,听到后来,又忍不住开口替他接到:“只是辽人来犯,烽烟再起,你终究是不肯坐视的。并非为了当今皇上,只是为了大宋天下大宋黎民。”
庞统抚掌大笑:“果然是公孙公子了解本王。不错,正是如此。这本就是武将的使命。”他转过身看着公孙策,敛了笑容目光幽深:“只是你一介书生,本该身居庙堂,却陪我在这苦寒之地,真是苦了你了。”公孙策对上他的视线,听得他言语里的疼惜之意,却展颜一笑,竟似寒冬尽去春暖花开:“书生又如何?我虽是一介书生,却照样可以共你守这雁门关!”风雪中,公孙公子目若秋水眉如远山,却挺立如竹傲然似菊。庞统满心欣赏,忍不住伸手将他的双手拢在手心,长笑道:“好!我们便一起守这雁门关!”
第六章
接下来的几天,公孙策终日都在伤兵营中忙碌,诊脉配药针灸事必躬亲,这严冬时分硬是忙得额上细汗点点。庞统每每见了都觉得心疼,恨不得逼他立即回房休息。可公孙策自己有的执着和坚韧,终是将肆虐一时的伤寒症基本遏制。
而重伤不治的军士,公孙策说为了避免疫情蔓延只能火葬。庞统便命人在雁门关口向着汴京的方向搭了高台,亲手点燃了柴禾为他们送行。公孙策默立一旁,看着火龙腾空而起很快吞没了那些年轻的躯体,心里酸痛莫名。
这些士兵,他们的父母家小犹在盼着早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哪知斯人竟已灰飞烟灭连尸骨都不剩……
他看向庞统,夜幕之下隔着火焰跃动的斑驳光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恍惚觉得他的双眸隐含着与往时不同的悲悯。
自古兵非好战,皆不得已而为之。
说来这些日子的雁门关其实安宁的很,辽军竟也没有再挑起战端,反倒派了使者前来,说是辽国南院大王有信要呈给公孙大人。
“耶律文才?他来雁门关了?”公孙策微微惊讶。那使者恭敬回答:“南院大王殿下昨日才到。”说着将书信双手呈上。公孙策接过展开,上好的洒金笺,规矩的颜楷字,轻横重竖,工整严谨,措辞也甚是谦敬。
“公孙公子如晤。自土城一别,已逾数载。余常忆君之才学,怀君之气度。奈何山长水远,相见时难。今闻公子临雁门,斗胆恳请公子过营一叙,万望应允。余将清茶薄酒,恭迎大驾。”落款便是“耶律文才”四个字。
展昭凑过来瞄了两眼,向公孙策道:“两军对阵,这耶律文才却邀你前去相见,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公孙策只是合上书函谦谦一笑,向那使者道:“回去跟你家南院大王说,在下定会前往赴约便是。”那使者使命既成,拜了几拜,便打马回营。展昭尚在担心,皱眉道:“公孙大哥,这太危险了。万一他把你扣下当人质怎么办?”一旁的白玉堂轻抚画影,不屑的冷冷笑道:“猫儿,区区辽兵有何可怕?有白爷爷在,任他什么地方都能来去自如!”“可是——”展昭还想阻止,公孙策轻轻拍拍他肩膀,说道:“放心吧,耶律文才行事光明磊落,并非阴险狡诈之辈。我不会有危险的。”
展昭仍有不甘,忽听得旁边有人笑得诡异,抬头一看,却是庞统正拿着那信看的仔细。“展少侠,你不用担心,那个耶律文才是不会加害你公孙大哥的。你看这信,写的真是情真意切情意绵绵,他又怎么会——”话没说完,公孙策已从他手里夺回信,忿然道:“庞统!你少胡说八道!”
庞统甚是开怀,兀自笑了好一会儿才静下来道:“公孙公子但去无妨。本王倒觉得,这耶律文才怕是有求于你。”公孙策抬眼看他,双眉微颦,似有所思。展昭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庞统道:“本王夜观星象……”却被公孙策打断:“你少来!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没见你观过什么星象!”庞统贴近他身侧,笑得意味不明:“公孙公子不信本王么?既如此,不如今夜你我便相约在夜半无人之时,请公子相伴本王……”公孙策反手一肘将他挡开,气道:“你想做什么?无耻!”庞统无辜的向他眨眼睛:“请公子跟本王一起观星啊。”唇边却扬起促狭的笑意:“公孙公子,你想到哪里去了?”公孙策脸上一红:“你!你气死我了!”一跺脚,便头也不回出了中军帐,剩下庞统在他身后笑的猖狂。
次日公孙策依邀前往辽营赴耶律文才之约,展昭白玉堂随行。庞统耐不住关切,道:“本王陪你同去可好?”公孙策轻轻摇头:“你是主帅,岂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