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忧伤的看着他,“你又何必瞒我?枕边之人,他做什么我又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追至这里,想必也是他的错事败露。”
李寻欢没有说话,既不能欺瞒,又怎好说重话,七娘毕竟无辜。
七娘道:“如果现在阻止他所为之事,我想,事情一定还可以补救。”
李寻欢道:“马三爷所行之事,我并不太了解。”
七娘道:“我了解,所以我请你,为了孩子,至少留他性命。”
李寻欢沉默一会,叹息一声,缓缓道:“我猜测,他或许参与了一件事情,或许谋害了不少人,我又如何做得了主?”
七娘急道:“那些人,并没有死,算不得谋害性命。”
李寻欢道:“哪些人?”他单手抚额,缓缓皱起了眉。
七娘道:“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武功都很高,他们多在葫芦谷,我并不知所为何事,或许他们要密谋着做什么大事,只是还没有开始行动。”
李寻欢脸色惨白起来,他头上开始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眼神开始闪烁,他往后靠上椅背,长长吁了口气,笑道:“葫芦谷,我记下了。七娘,我答应你,尽量不为难于马三爷,不过,我也请你帮我个忙。”
七娘蹙紧了眉,她朝李寻欢探手,“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难道那余毒未清?”
李寻欢站起,避开她的手,道:“七娘,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你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孩子,你总该为他多想想。”
七娘不明白,“为何这样说?无论如何,老马总是我丈夫,我总不能看着他……”
却听一人道:‘夫人在否?可方便我入内?”正是马三。
七娘脸色立马一变,李寻欢对她笑笑,扬声道:“不知是马三爷一个人进来,还是一群人进来?因李某而扰到七娘,总不太好,还是李某自己出来吧。”他当真走了出去。
七娘宴客本在私家小厅,出门便是庭院,庭院之中,除去脸色难看的马三,表情阴厉的柳四,还有十七八个人恭候,虽是暮色沉沉,却足以看清其形色各异,人人刀兵。
李寻欢哈哈大笑,“李某残破之躯,可当真荣幸,这十八侍卫,只怕人人都功夫高过你,马三爷当真看得起李某。”
马三脸色一黑,连连冷笑,“任凭你飞刀厉害,这十八高手你能同时发出十八只飞刀不成?还不如识趣些,早早束手就缚不受劳苦的好。”
李寻欢靠上墙,拍手笑道:“说得好,你看,我手里不过这一把小刀,不巧的是,李某也一向不太识趣,你何不立马让他们过来?”
柳四眼睛晶晶发亮,上下瞧着李寻欢,道:“初时马三请了他们来,我还当小题大做,看了你才知道……”他摊开手,道:“你真的很不错,我不过要帮帮你,又不会害你,你又何必逃跑反抗呢?”
李寻欢一眼不看他,叹息一声,竖起手中小刀,眼神在那十八人中间巡逻来去,沉声道:“谁要动手,便来吧。”
无人动手。
因为在他话语之后,忽然一声更重的叹息想起,楚留香缓缓走了出来,这也是他踏入这个陌生世界第一次出面。
他皱着眉,看着那十八个人,最后看向柳四,笑了笑,道:“柳四公子,该不该说声好久不见。”
柳四瞠目结舌,被吓的不轻,只“你,你……”却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他本只是个孩子。
那十八人却比他的震撼还大,本是一家人,这些人,有些是楚留香的朋友,有些事仇人,有些淡然相交,那身材肥硕,满头珠花,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徐鹏玉与楚留香至少认识了十五年,那身材瘦长,一柄又细又长铁剑之人,名作铁三剑,却是与楚留香有十二年的深仇大恨,还有那全身上下灰布包裹,本有婀娜身材,偏又遮盖的密密实实,三十余岁,却有五十岁皱纹的丁华清,虽早早的认识楚留香,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林林总总,这十八个人,楚留香竟认识十一个。
络腮胡须,高头马大,一双金锏在手,一举一动可见高深修为,朱康大步朝楚留香走过来,惊喜道:“楚留香,真的是你。”
楚留香重重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是我,是我,朱大哥,终于见到你。”他道,“嫂子和朱顺正努力寻找你,他们都很好。”
徐鹏玉瞪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留香笑道:“我来与柳少公子算几笔账,和大伙儿喝几壶酒。”
这场面实在有些混乱,实在超出了柳四马三算计,马三不言,柳四本是少年,初遇楚留香不由大惊失色,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愤怒又是惧怕,看着楚留香与人叙旧情,更是大怒,跳脚道:“住口,住口,谁敢再跟楚留香说一句话,我立马杀了他。”
一言而出,众人怒目而视,这话说的也太过伤人。
他却不管,愤怒的瞧着楚留香,“我不管你是怎么来的,我必叫你有来无回。”他看了眼李寻欢,犹豫一下,只是指着楚留香,大叫道:“杀了他,杀了他,你们若是杀不了他,我就杀了你们。”他竟似乎对李寻欢起了爱才之心。
十八人面色各异,大多皱眉,楚留香笑道:“柳少公子这话如何说来?怎么说我与令尊,与你的几位哥哥关系都不错,你对我下杀手,可算是不孝不悌,还是三思的好。”
柳四冷笑一声,一挥手,厉声道:“动手。”
李寻欢靠着墙,闲闲转了个身,笑道:“柳少公子,你要对付的,似乎本该是我李某。”
柳四尚未说话,楚留香忽然冲进了人群,忽然攻向朱康,朱康未及反应便被他抢了先机,一击而成,再转丁华清,丁华清武器本是短剑,近身搏击,拼死招数,楚留香却不近身,再转他人。
楚留香武功到底有多高,这个问题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有些人遇强则强,他便如此,许多武功远远高过他的人皆败阵,或许还败的有些不明不白。
此时此刻,若说他一人之力可敌十八人,也是夸谈,只是这些人却不一定都会对他下狠手,更有这十八人本皆是一方豪雄,有哪里能彼此配合一致?倒让楚留香取了巧,一时高低不分。
李寻欢没有参与,他捏着小刀,紧紧皱着眉,他已经汗湿重衣,他体内情人之毒,已经发作许久,还能忍受多久,他自己都不太有把握,他本紧紧盯着打斗战场,视线却不再清晰。
忽觉,劲风袭来。
他的小刀还捏在手中。
自寻死路。
他却也没下杀手。
小刀已经飞出。
柳四并没有看清那柄小刀是如何插入他掌中的,他似乎还在迷茫,还在怔忡,时间暗器许多,速度快如闪电的,也许多,他却从没有见过一样,让他如此心神俱骇。
他不过伤了手,顶多几个月用不了这只手,他却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没有听到有人大叫一声,更不知道那一声本是他叫的。
他其实本不算做什么坏事,对李寻欢攻击的武器也不过是一粒药丸,他不过好胜作祟,也有些欺人心思在暗,他本知道,李寻欢必是体内之毒发作。
他却不知,如果李寻欢无灾无病,神智清明,断然不会对他出手的,李寻欢的出手,不过是直觉反应,这点气力用过,身子也随之一个踉跄,晃了一晃。
晃了一晃,忽觉身子一轻,便以冲天而起。
楚留香似乎从头到尾一眼都没有看他,柳四出手,他便身形前冲,不顾性命的招数,前方正是铁三剑,铁三剑已经笑出来,他的剑已经送了出去,这一剑,楚留香无论如何也避不了了。
楚留香却偏偏避得了,他的身体忽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折,一指点上铁三剑剑脊,身形顿起,落地之处眼光朝上,抬手携了李寻欢便走。
许多人都知道,只要楚留香跳了起来,谁也不能追得上他。
几个起跃,他二人却已远去,徒留有人欢喜有人悲。
李寻欢心中又惊又讶,莫说他一辈子没有过这种弱势姿态,楚留香有此动作,他也从未料到。
初见楚留香之时,所言所行,便知此人是个不错的君子,值得一交,他虽心灰意冷,也不觉亲近许多,后来楚留香施力相救,虽不全是为他,到底有些惊讶,更不知他竟如此冒险,救他逃脱,心下不由暗暗一动。
楚留香脚下一顿,臂膀之内那人早已满身汗打外衫,触手满是冰冷粘腻,一皱眉,却听李寻欢道:“不能再回去,马三生性多疑,必然料着这一层。”
楚留香道:“你坚持得住?”
李寻欢笑笑,“到哪里都是一样,你放下我吧,我没有什么事。”
楚留香看他一眼,脸色苍白如鬼,冷汗一层一层的落,整个水涝一般,不由皱眉,“这附近有什么好去处?”
李寻欢道:“放我下来。”初次相识,何至于此?
楚留香没有说话。
李寻欢叹息一声,“往南十里,有一个孔雀镇。”
路途之中,楚留香顺了一匹马,没多久,李寻欢便昏沉沉睡去,再未清醒。
夜深人静,寻了客栈,寻了房间,妥善好李寻欢,楚留香静静坐下,闲闲倒上茶,喝了半壶茶,细细思索前后。
柳四在做什么?有没有牵扯到整个柳家?那些失踪之人,当真都在此处?那吃人野蛮一族,莫不是替身羔羊?参王神何事?助纣为虐?那“情人”之毒,何来何用?李寻欢,与追捕李寻欢之人,所为奈何?诸如此类,虽有眉目,总不确定。
这一切总还有些太不真实,本就是谁也遇不到想不到的事。
视线最终落在李寻欢身上,他此刻正在承受着非常剧烈的痛苦,这种痛苦,他从未尝过,却也可以想象。痛苦这东西,最能磨人意志,也最能锻炼意志,练武之人,谁吃不得苦?大苦大痛者,往往成就非凡,他十几岁入江湖,至今从未一败,虽有天分,如何没有些吃苦精神?若论吃苦,又有谁比得了他?
但若论此,依据其一言一行,李寻欢又如何不是意志坚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