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平时盛满了萧索之意的眼睛在月光下仿佛也柔和了许多。
有两个小月亮倒映在里面,银色的、弯弯的月亮。
恬淡,包容。
花无暇曾经无数次看过沙漠中的落日熔金。
风起的大沙漠,沙子和金子交织成一个颜色,和太阳一样的颜色。
那是人类所不可及的天地之威。
壮丽,开阔。
埋葬了多少旅者的性命,却给这景色更添一分庄严厚重。
很美,鬼斧神工。
可现在,原随云的双眼却更美。
他的眼里,除了月亮,还有他。
花无暇的眉眼已经被原随云收入眼中,那么他是否把这个人也收入了心中?
他们只是静静地喝茶,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花无暇想到一个童话。
“如果有来世,还让我们做一对小小的老鼠,笨笨的相爱,呆呆的过日子,拙拙的相恋、傻傻的在一起,即使大雪封山,还可以窝在暖暖的草堆,紧紧的抱着你,轻轻地咬你的耳朵……”
今生,一个是蝙蝠公子原随云,一个是天外来客花无暇。
悸动的花,会结出怎样的果?
子正。
原随云熄了灯,和衣躺上了床。
花无暇给他理了理被子,才举步离开。
他们还是没有说话,却仿佛已有了一种默契。
月华之香。
繁花簇簇,夜色里的幽香太温柔。
淡绿的叶子托着娇艳的花儿。
露水沾湿了衣摆,花无暇折下一支艳红的木芙蓉,轻嗅。
花期就要过了。
待来年。
花无暇轻轻将花瓣碾碎,指尖沾上了胭脂般的红。
洗手做羹
早晨的菜市熙熙攘攘,吆喝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花无暇感兴趣地蹲下来,看着原随云挑拣鲈鱼。
那小贩是一个约么十五的少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起来很机灵的样子:“两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花无暇道:“哦,你怎么知道?”
小贩得意道:“二位别看我在这卖鱼,其实我可是丐帮弟子,这松江府哪些人来常来买菜啊我可是最清楚了。”
花无暇道:“丐帮的不都是乞丐么?你怎么不去讨饭?”
小贩道:“难道丐帮的饭都是讨来的不成?何况我也不是每天都卖鱼,偶尔也去讨饭的,现在对了季节,河里的鱼多。”
原随云已经挑好了两条鲈鱼,交给小贩结了帐。
那小贩一看,道:“这位兄弟真是行家!这两条可是这一批里面顶好的。”
花无暇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来这两条和还在池子里游的有什么区别。
那小贩道:“挑这鲈鱼啊,眼睛要鼓的,腮里面得是鲜红的,鳞片光滑,鱼肉结实有弹性,还有些看不出的就要靠经验了,这位兄弟看着像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竟还有这般见识!”
小贩却不知道,原随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他凭的,只不过是自己的触觉和嗅觉罢了。
花无暇道:“小兄弟可否给我们推荐一家小店?”
一品堂是一家小吃铺,卖的也只是饺子,炒面,粥之类可以很快做好的东西。
看得出老板在这家小店上还是下了功夫的。几张桌椅摆放地恰到好处,之间都留出宽敞的过道,窗户朝东开,采光良好,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盆常绿植物,虽不名贵,但也生机勃勃,姿态动人。
原随云与老板细语几句,付了一些碎银暂借了厨房。
花无暇打下手,将两条鲈鱼杀了剖膛刮鳞,又按照原随云的吩咐,拿出一个佐料和辅材放在手边。
原随云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听觉和嗅觉却是常人的好几倍,他凭着锅里鱼的气味和发出的声音就可以判断鱼有几分熟,什么时候翻面,什么时候放什么材料,什么时候加水。原随云自己虽然也可以翻面,但是毕竟没有花无暇来的方便,但是花无暇坚决不碰锅铲,只肯在旁边加佐料。
原随云疑惑不解:“花兄?”
花无暇难得脸红道:“原兄见笑,只不过凡经在下之手做过的菜,都可以和毒药媲美了,只得劳驾。”
花无暇心中默默流泪,这都是穿了猎人的后遗症啊!
本来长了18年,虽然不会做什么太复杂的菜,但是炒蛋蒸蛋蛋汤蛋炒饭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可是经过了流星街那一群厨艺白痴的熏陶,花无暇做出来的菜色香都令人食指大动,可惜味道全是混合毒药。
回了现代,这个毛病居然还是治不好……
这是不科学的啊口胡!明明所有的步骤都跟电视上做的一模一样!
不久,香喷喷热腾腾的鲈鱼脍就上桌了。
鱼肉金黄,上浇一层汤汁辅料,旁边环绕着豆腐雕成的各种鲜花,色彩纷呈,香气诱人,引得在小店的几位客人都纷纷看来。
一个小女孩扯着花无暇的袖子:“大哥哥,丫丫可以要一朵花吗?”
她指的,正是那几朵豆腐花。
这小姑娘穿着红色的小短卦,梳着麻花辫子,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最难得的是,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碟子,显是有备而来。
花无暇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丐帮预备役?
小店的老板娘把小姑娘抱起来:“不好意思客官,丫丫还小,冲撞了两位。”
花无暇取过碟子,往里面放了三块豆腐,道:“小丫头,和你家里人分着吃吧。”
这小丫头显然就是老板和老板娘的女儿了,倒是个机灵的。
原随云道:“给我们上两碗馄饨。”
十月天,已是寒气渐重,穿着宽松衣物的人们,有时也能感到钻进里衣的一丝凉意。
这种时候,若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岂不是一件美事?
冬至馄饨夏至面。
汤上飘着几段葱花,还放了一些金黄的芝麻油,桌上有着醋和酱油等调料。
花无暇道:“有些烫,先吃鱼吧。”
他拿起旁边的醋和胡椒,稍微加了一些到原随云的汤料里,这些都是在太原相处时总结出的原随云的喜好。
筷子挑了一块豆腐到嘴里,原随云细细用舌尖品味着道:“你雕的是什么花?”
花无暇笑道:“你刚才吃的是凤凰花。”
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
既然在菜的“味”上已是一条死路,花无暇就转而在“色”上下功夫。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雕花。
去到幽游的时候,他只是花的支配者,隶属于藏马这样植物的支配者,而在猎人里开发的念能力,也是关于花花草草的,所以来到楚留香世界,花无暇直接点选了藏马的支配植物能力,若是选个高强的武功什么的,这个身体没有那种反射神经也白搭。
一个小孩第一次拿着机关枪,也许还不如拿着他用熟的弹弓有杀伤力。
几世以来,花无暇已经算是花中大家了。
直到晚膳时辰,两人才回到“掷杯山庄”。
未至膳厅,就听到里面传来左轻侯激动的声音:“薛衣人血口喷人!他定是被香帅发现了什么亏心事,才要杀人灭口!”
花无暇道:“香帅可是出了什么事?”
因着楚留香的关系和花无暇的医术,左轻侯对他倒是亲近几分,道:“薛家庄那边来消息说,楚留香偷了薛衣人的剑,薛衣人正要去追杀他呢!”
花无暇沉吟道:“这想必不是真的,香帅盗宝的人家必是不配拥有此等异宝的,而‘天下第一剑客’不管品行如何,无疑有资格拥有他的剑。”
左轻侯对花无暇大起知己之感,拊掌道:“正是,只是香帅至今未归,老朽却是有些担心啊。”
他们俩的目光都落在原随云身上。
左轻侯是薛衣人的死对头,花无暇在江湖中无甚名声,所以这件事只能落在无争山庄的少主原随云身上。
无争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类似于仲裁者,不知道多少纷争都是消失在无争山庄的话语中,“无争山庄”几乎就是公正和权威的代名词。
左轻侯叹息道:“这几天珠儿的病情反反复复,真是让我老人家操碎了心,香帅都是为了帮我才会惹上那个‘血衣人’,万一他有个好歹,我这辈子都问心有愧啊……”
这个老头子倒是可爱,他在这里叹气扮可怜,特别强调自己是个“老人家”,他不用权势手段压人,而是用自己的年纪,无非就是为了让原随云去一趟薛家庄罢了。
原随云淡淡道:“香帅智计过人,轻功又是天下第一,想必是不会有事的。”
左轻侯瞪大眼睛,就要说话,原随云继续笑道:“来了松江府这许多天,也应该去薛衣人府上拜会一下,二爷想必不会介意的。”
花无暇心下暗笑,面上也正色道:“二爷放心,原兄和在下去做个见证,若是谁也不能证明是香帅盗剑,就容不得有人一己之私。”
相助香帅
薛衣人的庄院规模不如“掷杯山庄”宏大,但风格却更古雅,厅堂中陈设虽非华美,但却当真是一尘不染,窗棂上绝没有丝毫积尘,院子里绝没有一片落叶,此刻虽方清晨,却已有人在洒扫着庭院。
花无暇跟着原随云随着仆人往内走去,面上还是一派温文尔雅,心里却已经开始思考习剑和洁癖的必然联系。
剑神西门吹雪,天天穿白衣服,出门只吃水煮蛋,只喝白开水,追杀别人的时候还有仆人不远万里来送热水和衣服,何等腐败;剑仙叶孤城,穿的衣服也是一脏就特别明显的白色,出门前呼后拥,走的路还要先铺上地毯……
现在薛衣人也是这样,古龙小说中的用剑高手为什么都有洁癖呢?对剑越专一,就会越容不下一点瑕疵?
花无暇有些恶作剧地猜测他们看到灰尘就好像看到剑没擦干净一样。
薛衣人是一个面容清癯的老人,布鞋白袜,白色长衫,除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也和别的老人没有什么两样。
原随云却知道薛衣人少年时以“血衣人”之名闯荡江湖时,快意恩仇,杀人如草芥,现在虽已退隐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