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却知道薛衣人少年时以“血衣人”之名闯荡江湖时,快意恩仇,杀人如草芥,现在虽已退隐林下,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但无论是无争少主还是蝙蝠公子,又有何惧?
薛衣人瞬也不瞬地看着原随云,道:“不知阁下此来,所谓何事?”
原随云一揖道:“实不相瞒,在下为楚香帅而来。”
薛衣人恨声道:“我将楚留香当做朋友,带他去了剑室,才让他轻而易举地盗了我的宝剑!”
花无暇道:“世上的事情往往出人意表,有时候看起来最容易的明白的事实恰恰是个陷阱。”
薛衣人道:“你是何人?”
花无暇抱拳道:“在下花无暇,只是跟着原公子的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薛衣人道:“你信原?”
原随云笑道:“敝姓原,草字随云。原来如此的原。”
薛衣人目光微动,道:“无争山庄少庄主?”
原随云道:“正是在下。”
薛衣人道:“无争山庄说的话,想必是有凭证的。”
他把“原随云说的话”直接替换成了“无争山庄说的话”,却是在以势压人了。
花无暇道:“前辈骤失爱剑,难免惊怒,但楚香帅人品风度,又岂是会盗朋友剑的人呢?昔日水母阴姬失了天一神水,也认为是楚香帅所为,但最后证明这正是任谁都不会怀疑的‘妙僧无花’做的。”
薛衣人道:“难道老夫的剑正是被最想不到的家贼所盗?”
花无暇不卑不亢道:“这只是在下的猜测罢了。此次前来也只不过是做个见证,若是香帅承认了盗剑,我们绝不会拦着前辈一丝一毫。”
薛衣人冷冷道:“跟我来吧。”
楚留香是骑着马来的。
那匹马显然是识途老马,径自带着他往这里跑来。
他听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
薛衣人一身白衣,衬着萧索的秋风和满地的落叶,更是白的耀眼。
他每次杀人,都穿一件雪白的长衫,这长衫上都会沾上死人的血,而他就把这些衣服一件一件收藏在他的剑室里。
楚留香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面上仍是微笑着,身体却已经微微紧绷。
他又听到了两个脚步声,然后他的身体就放松了下来。
楚留香道:“原兄和花兄怎会在此处?”
花无暇却是道:“你受伤了。”
原随云微微一愣。
作为一个已经瞎了的人,原随云通过苦练使得自己其他的感觉更加灵敏,远胜常人,却也只能闻到微微的血腥味。
花无暇作为一个完好的健康的人,何以如此肯定楚留香受了伤?
他却是不知道,花无暇前两世所处的环境,实在是每天都与鲜血为伍,这也造成了他对血腥味如此敏感的事实,若是换一种气味,他就不能如此轻易辨别了。
薛衣人皱眉道:“你受了伤?”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昨天挨了别人一冷剑……”
薛衣人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道:“伤在何处?”
楚留香道:“背后。”
原随云动容道:“竟有人能来到香帅背后而不被发觉?”
楚留香苦笑道:“等我发觉时,已经来不及了。”
原随云沉吟道:“他的剑难道比帅一帆前辈还要快么?”
楚留香道:“帅一帆前辈剑气已是入门,但论出手之快,却比不过此人。”
薛衣人的脸色由于兴奋泛起了红光,盯着楚留香道:“愿与此人一站!你可知道他是谁?”
楚留香道:“我只知道他是那个刺客组织的首领。”
薛衣人突然话风一转,厉声道:“楚留香,我把你当做朋友,你却为何要偷我的剑?”
楚留香讶道:“我……我偷了你的剑?”
薛衣人一字字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在薛家庄盗剑不被发现,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的剑放在何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之前宫南燕也是认为,除了楚留香,没有人能在神水宫出入自如,盗走天一神水而不被发现,才让他背上了一口大大的黑锅。
如此看来,作为一个盗帅名满天下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楚留香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只要给我几天时间,我可以保证一定能将真相探查出来!”
薛衣人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受了伤,实在是你的运气……”
他忽然掠上马背,急驰而去。
若是原随云不在,这一句或许显示了他的胸襟,而此刻原随云在这里,薛衣人这句话就有死要面子的嫌疑了。
就算楚留香今日没有受伤,薛衣人也不能凭着自己的猜测将楚留香斩于剑下。
“无争山庄”在江湖上地位崇高,在薛衣人锋芒最露、最会惹事的时候,也未敢到“无争山庄”去一撄其锋。
若是薛衣人杀了楚留香,他固然可以说是因为楚留香偷了他的剑,一个剑客为了他的剑而出手,江湖上也不会有人认为不对,但只要“无争山庄”说薛衣人是为了一己私欲杀了久负盛名的“盗帅”楚留香,只怕楚留香遍布大江南北的朋友都会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来找他报仇,他不但要声名狼藉,今后也会永无宁日。
这,就是“无争山庄”的力量。
巅峰一战
这就是“无争山庄”的力量,这就是原随云将要继承的力量。
《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的游龙生到死也不愿承认自己就是游龙生,《三少爷的剑》里的谢晓峰“一旦做了谢晓峰就永远是谢晓峰”,原随云从出生开始就是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继承人,世家子弟这个词显得尤其沉重。
花满楼有六个哥哥,原随云却是一脉单传;“江南花家”也许仅仅是地产最多的商人,“无争山庄”却是武林中的一杆秤。
又是一日。
天还蒙蒙亮,空气清新带着泥土露珠的芬芳,被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木叶清香包裹着,在静谧的街道上行走,本是一种享受。
原随云作为“无争山庄”少庄主,一生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奇妙的事情,即使是“借尸还魂”也不能使他坚定的心智有一丝动摇。
现在他却只觉得……匪夷所思。
若非亲身所感,他只怕永远也无法相信。
原随云和花无暇现在就站在楚留香身旁,看着他喝着第二碗豆腐脑,神态自若地和三个小乞儿说话,而他却毫无所觉。
花无暇笑道:“‘幻身草’可以遮蔽声音和形态,松江府的事情今天就能有一个结果了。”
真的有人能操纵植物么?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事,竟然可以让一个人凭空消失?
事实就在眼前,再也容不得他不信。
原随云沉吟片刻,淡淡道:“想必这‘幻神草’,也不是中原之物。”
凌晨把人吵起来的花无暇好心情地继续扔炸弹道:“不仅不是中原之物,也可以说不属于这个世间。”
原随云脸色未变,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世间何等广阔?正是因为在海上建立蝙蝠岛,原随云才能比旁人更清楚地认识到人类不能触及的领土还有许多,而花无暇却有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么?
派去大漠的探子带来的消息逐渐详尽,花无暇是在三年前伴在石观音身旁的,而他第一次出现的地点就在沙漠旁的一个小镇中。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当地也无人识得。再往前,经历是一片空白。
原随云现在总算是知道,第一次他和金灵芝去到百花楼的时候,花无暇为何能及时起身了。那百花楼虽然毫无机关通道,那里摆放的花草树木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防御。
花无暇身上的谜团实在让人猜不透,当你知晓其中一个谜题的答案的时候,会发现有更大的谜题等待着你。
这实在是原随云此生遇到的最大挑战。
他陡然有了一种想要探究的欲望。
此时,楚留香听完了两个小乞儿关于“薛衣人丢失宝剑”和“薛家庄昨晚遭遇刺客”的情报,正带着一群黑衣人往薛家庄去。
楚留香悠闲的走在前面,满脸容光焕发,神情也很愉快,看他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要去的是一个龙潭虎穴,去面对“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剑。
原随云和花无暇还在走在他的侧边。
可以感觉到,巨大的绿色叶片飘浮在他们的左右两侧,阻断风的流动,却又制造新的风,不让人感到一丝断层。
这魔界的草本植物如此巨大,叶子像蒲扇一样包裹着两人周围。
花无暇笑道:“‘幻身草’只是一叶障目罢了,若是真有人撞上来,还是能察觉到人迹的。”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直觉敏锐之人,说不定也会发现这边的视线。”
说着,他却不避讳,一双有些上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楚留香。
楚留香当然也察觉到了。
他往左侧看了看,又看了看。
那里是宽敞的大道,此时并未人烟。
楚留香不禁摸了摸鼻子,难道是就要面对薛衣人太紧张了?可是他明明感觉有人在用打量猪肉一样的目光打量他……
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到了薛家庄时,薛衣人并没有迎出来,却搬了把很舒服的椅子,坐在后园的树阴下闭目养神。
“以逸待劳”,这是一种姿态,也表现了天下第一剑客绝对的自信。
楚留香在江湖上的名声已经近似个神话了。
“妙僧”无花、南宫灵、石观音,甚至“水母阴姬”都曾败在楚留香手下,这些事实都摆在面前,无论如何,胜就是胜,他还活着,而这些人都死了。
这一战知道的人并不多,可这无疑是轰动武林的一战。
“盗帅”楚留香对“血衣人”薛衣人。
原随云道:“你叫我来,为的就是这一战?”
花无暇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原公子以为,此战不值一观?”
如果放在现代,单是卖票也能赚上一大笔的王见王决战啊!
真的到了现代的话,估计要用鸟巢来装那些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