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道:“此处山势陡峭,出口必不在峭壁之中。”
花无暇不经意道:“随云来过此地?”
原随云似乎毫无所觉,淡淡笑道:“岚表哥曾经和我谈过此地。”
很亲密的称呼,花无暇体会到一些从未产生的感情。
互相刺探,是他们之间一种新的相处模式。
原随云也许是花无暇身上所代表的利益才屡屡试探他的心意,但行为变成习惯后,又怎知道是真?还是幻?
三棵大树互成犄角之势,围出一小块隔绝外界的空间。
花无暇道:“可是此处?”
原随云的手在棕黄的树皮上轻轻摩挲着。
玉色修长的手指在每一个细微处流连,轻轻浅浅仿若情人一般的抚触,花无暇觉得他都有些嫉妒了。
原随云皱眉道:“此处……应当没有机关。”
花无暇道:“也没有密道?”
原随云道:“我却是不能肯定。”
东瀛甲贺客的‘大拍手’、血影人的轻功、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黄教密宗的‘大手印’、失传已久的‘朱砂掌’……学了这许多武功,更兼文采杰出,对于机关密道并不精通,也是自然。
机关不在枫山,就在顾府。
白日里,顾府的颓败更是明朗,就像是一个曾经明媚的少女年华不在,惹人叹息。
顾岚的卧房。
这里原是顾家上任主人和夫人的卧房,自他们相继去世后,府里腾出一间屋子开了个小私塾,顾岚就和夫人搬到了这里。
窗几明亮,屋里并未有女子的痕迹,只摆放着简单的家具,桌上文房四宝齐全,侧面的墙上裱着一副画,与屏风上的桃花明显出自同一手笔。
一个白衣少年负手仰头站在热闹的街市上,似乎是为了什么而停驻。街道熙攘,这少年却似遗世独立,衣炔翻飞,直欲乘风而去。
仅是背影,却道尽万般风流。
花无暇瞧着这身影,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两人正打量着这室内摆设,突然有一个小团子从门外连滚带爬地扑到原随云腿上,抱住他的小腿就开始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嚎道:“爹爹,娘亲……”
原随云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花无暇忍不住轻笑出声。
一个女孩跑了过来,她的发髻有些散乱,清秀的脸庞上带着焦虑之色,道:“小少爷,小少爷……”
这正是柳茵的陪嫁丫鬟柳绿,自小少爷降生起就多半由她照顾着,如今也有两个多年头了。
柳绿不安道:“花少爷,原少爷,小少爷摔着了就往这房里跑……”
小少爷?原随云心中一动,把小哭包从腿上抱下来,放他站好,温声道:“小少爷叫什么名字?”
柳绿道:“顾冉。”
花无暇取了干净的帕子把小包子脸上和身上的灰尘擦去,眼前两岁的孩子眉目已现雏形,俱是清秀柔和,带着一种江南的风韵,眼眶因为刚刚哭过有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更显得玉雪可爱,惹人心怜。
花无暇捏了捏他的脸,道:“莫不是孩子还不知晓爹娘的事情?”
柳绿也红了眼眶,道:“夫人告诉他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至于老爷……现在小少爷也叫二老爷爹爹。”
原随云道:“哦?”
柳绿道:“老爷这么多天瞧不见,已是凶多吉少了,小少爷现在还不记事,二老爷说让小少爷现在起喊他爹爹,至少不要让小少爷又没爹又没娘……”
她说着,已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花无暇和原随云心里都升起一股违和感。
顾玉昨日还说哥哥只是失踪,虽然大家心中都觉得顾岚多半不能生还,可现在让顾冉叫爹爹岂不是为时过早?
原随云叹道:“果然兄弟情深。”
柳绿道:“老爷和二老爷感情可好了,听说在夫人没嫁过来之前,两兄弟还常常一起睡呢!”
原随云柔声道:“红颜薄命,还请姑娘节哀。”
花无暇突然道:“若是顾玉成了亲,小少爷又当如何呢?”
柳绿显然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想到小少爷以后会被欺负,她又要忍不住掉眼泪:“我一定会保护小少爷的!”
顾冉却道:“绿姨,冉儿以后会保护你的!”
不同于刚刚的狼狈,他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成熟。
也许是孩子本身就代表了这个世界最纯粹的事物,原随云也不禁动容,笑道:“好孩子!”
顾冉倔强地抿住唇,犹带泪痕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对着花无暇和原随云这两个陌生人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防备,也不说话。
刚才那个脆弱地抱着原随云小腿大哭的孩子一下子变成了小小的刺猬,把自己卷成一团,用坚硬的刺护着柔软的身躯。这般大小的孩子,在短短时间内失了爹娘,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花无暇蹲下来平视着他,道:“冉儿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初现小床(修)
花无暇蹲下来平视着他,道:“冉儿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顾冉握紧了小拳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花无暇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若是顾冉说想要爹娘,他又能从哪儿把顾岚夫妇找回来?
原随云柔声道:“冉儿现在想要什么?”
也许是因着血缘关系,顾冉对原随云显是更亲近些,他眨了眨还有些泛红的眼睛,认真道:“冉儿饿了。”
梨花木的小桌上摆放着样子精致的各式糕点,一个红衣小童正有些急切地吃着,嘴角和衣裳上都有一些碎屑,旁边的女孩正用宠溺的目光看着他,间或帮他整理一下衣摆。
一盘点心已经见底,厨娘又添了一盘。
糕点是对了季节的桂花糕,厨娘显然在这上面花了些心思,长条形、圆形、星形等不一而足,正是这个年岁的孩子喜爱的形状。
顾府并不富裕,空旷的府邸里下人只有一个厨娘,一个管家,一个丫鬟,冷冷清清。
糕点当然不是街上买来的,那么,为什么厨房会贮备这许多点心?顾玉总是不在府上,他又去了哪里?不管顾岚是不是真的失踪,作为其妻子死后最亲近的人,他的弟弟定然知道些什么。
顾冉用短短的小胖手拍了拍肚子,从凳子上跳下来,道:“冉儿吃饱了!”
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原随云,见原随云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些许,小孩子特有的软软糯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道:“你不带我去散步么?”
柳绿忙解释道:“原少爷、花少爷,老爷夫人在的时候,饭后都带小少爷去走走的……自从夫人过世,老爷就……”
爱妻病逝,顾岚愁绪万千,终日颓唐,自然也就忽略了儿子的感受。
出门拐过两个小巷,就是一条热闹的街道。
小贩们带着热情的笑容招呼着客人,摊位上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小东西更是吸引孩子的目光,顾冉强忍着一蹦一跳的冲动慢慢迈步前进,粉琢玉砌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更是四处乱转,看个不停。
柳绿忙不迭地招呼着,还要回答顾冉时而冒出的千奇百怪的问题,但看到小少爷心情好转,她的眼中也流露出纯粹的开心的光彩。
顾冉停在一个糖人的担子前面,脚下生了根,就再也走不动路了。金红色的糖人罗列着各种情态姿势的人物、动物、花草等,惹人喜爱。
花无暇亲切笑道:“冉儿喜欢什么?”
顾冉瞧了瞧他,许是被花无暇真诚的微笑与柔和的气质打动,终于开口道:“仙鹤。”
挑着糖人担子的老汉见来了客人,热情招呼道:“小公子是想要仙鹤吧,一会就好!”
老汉先将一小块饴糖放在手心压扁,然后握起拳头,用另一只手的手指从手心穿过,把糖块堆成管状,在把管的最上端咬掉后就鼓起腮帮子吹起来,吹成球状再用手灵巧地捏出仙鹤的形状。
现代虽然还有糖人,却是已经很少见了,花无暇和顾冉一起兴致勃勃地端详着老汉的动作,看着他先捏出翅膀,再是头尾……
回府的路上,顾冉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手中把玩着新买的糖人,终是显出了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无忧无虑,三个大人跟在他的后面慢慢走着。
花无暇幽幽一叹,道:“这么可爱的孩子……”
柳绿道:“夫人离去的时候,一直嘱托我要好好照顾小少爷……”她刚刚有些红润的脸色又苍白了下来,显是又想起了那段伤心的回忆。
花无暇一怔,道:“夫人只托付了你?”她还有一个相传举案齐眉的丈夫,不是么?
柳绿道:“是的。”
原随云道:“柳姑娘,夫人前段日子可曾有何不寻常之处?”
柳绿想了想,道:“没什么特别的,夫人那些日子,就是身子特别虚弱……”
走在前面的顾冉突然停了下来,他已经消灭了糖人,两只手大大张开,道:“绿姨,抱。”
小姑娘蹲下来,用手绢帮顾冉细细擦净了手,才熟练地把他抱在怀里。小家伙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柳绿给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唇角微微上扬,原随云露出一个笑容来,道:“真是只小猪。”
这笑容并不是以往作为无争少主或是蝙蝠公子那种或亲切或傲然的笑容,而是从内心发出,真真正正的洋溢而出,很平和,很美丽。
原随云既不是神,也不是魔,不管他拥有什么样的身份,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他也只是个人。
空气清爽,拂过少年颊边的发,花无暇看着他,也不知是对着谁宠溺得笑了起来:“可不是。”
天空中的云彩是一种暖暖的金红色,夕阳晕染,黄昏降临。
一只体型较为娇小的鹰收起爪子立在书桌旁由毛笔搭建而成的简易支架上,尖利的喙,锐利的眸,齐整的羽毛予人桀骜之感,却更衬出身旁挥笔的少年的线条柔和,面容如白玉般美好。
仅仅这样,谁又能看出这少年比鹰要更加危险?
知音的客房,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