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爱屋及乌啊。”轿中女子似笑非笑。
这话原本没什么,但听到撒手慈悲耳里,总觉得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深意。他心里原本就拧着一个疙瘩,听了这话也不管那女子有没有别的意思,自己先就微红了脸。
“如此看来,无衣师尹果真受人爱戴——”女子话说到一半,忽而轿帘轻动,微微扬起一股香风扑面而来,那并非脂粉间的艳香,而是一种道家天然的素香。轿中女子微一挑眉,已听见有踏叶而来的脚步声。
车轿缓缓停下,那脚步声也愈发清晰起来,香风依旧淡淡的,并不熏人。女子伸手掀起轿帘的刹那,眼角瞥见轿外那白色人影徐徐跪下,“撒手慈悲拜见师尹。”
果然与传闻中一样不是,女子微笑起来,跨轿而出,直面前方行来那人,“火宅佛狱王女寒烟翠见过无衣师尹,有礼了。”
她缓缓抬眸,便见那人一袭灿紫鎏金华服,披着孔雀金线勾描的紫墨披风,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俊逸的眉眼间又暗含一股出尘的素雅,手里执着一个玉如意形状的香炉,香炉里青烟徐徐,想必便是那香风来源了。
“王女远道而来,请恕师尹招待未周。”无衣师尹一扬袖,唇角勾起的笑容很是炫目,“前方不远便是流光晚榭,师尹特来相迎。”
“劳烦了。”寒烟翠微一点头,随着师尹那个“请”的手势,与他并肩缓缓前行。
无衣师尹侧目打量过身侧的美貌女子,清莹如月,冰晶胜雪,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高贵出众,温婉中却有一股骄傲矜持。师尹不觉想起火宅佛狱咒世主那苍老森然的面容,以及那双如毒蛇蝎子般阴冷的眼睛,身侧之人果真是他女儿么?师尹微笑摇头。
行了一程,师尹沿途指了些美丽风景讲与女子,女子也只是礼貌点头,并不多话。再走了几步,便到了流光晚榭。早有慈光之塔众人等候多时,将二人迎入阁中,无衣师尹边行边问:“王女觉得此地如何?”
寒烟翠笑道:“此处鸟语花香,春光绮丽,的确是一处世外桃源。”
师尹道:“王女若喜欢,便在此多住几日。春光易逝,莫辜负了这大好风景。”
寒烟翠只笑不答,两人缓缓行至一水榭亭台处,师尹遣散众人,只唤了那少年言允留下伺候。言允深知师尹脾性,此时忙置上桌椅,在一旁焚香煮茶,无衣师尹便邀了寒烟翠在亭台里小坐。
彼时热茶奉上,寒烟翠浅浅啜了一口,道:“三日后便是慈光之塔闻名于世的祭天之舞,不知师尹准备得如何了?”
听得“祭天之舞”四字,无衣师尹伸出去端茶杯的手有一瞬僵在半空,但他很快又恢复和颜悦色,“祭天之舞乃慈光之塔盛事,师尹自不敢怠慢。”
寒烟翠眼波流转,似笑非笑,“传闻慈光之塔中最神秘的人物并非无衣师尹,而是那位擅舞天神之舞的天舞神司,很少有人能一窥他之真面目,更遑论亲眼见他跳一出祭天之舞了。”
无衣师尹手捧茶杯,嘴角轻挑,缓缓道:“天舞神司生性超脱,不愿染指这些纷扰俗事。他常年在外游山玩水,只在三年一次的祭天之舞时才会回来。”
“祭天之舞是慈光之塔特有的祭典仪式,外界传言十分神奇,小女不才,不知这祭天之舞究竟神奇在何处?”
“这是吾族代代相传的古老仪式,吾族能在此安居乐业,也是靠着这三年一度的祭天之舞,祈天祭神,保佑吾族风调雨顺,作物丰收。”师尹悠然一笑,又道:“江湖道上难免道听途说,恣意夸大,王女若好奇不妨三日后亲自观赏,便能知祭天之舞奥妙所在。”
寒烟翠缓缓点头,笑道:“如此重要的祭典,想来这天舞神司必有天人之姿,果真是神秘莫测。”
那家伙吗——师尹轻抿唇角,却还是不由得微笑起来,深邃的眼眸瞬间如一弯春水潋滟化开,“啊——是啊。”
寒烟翠盯着他看了看,最后也笑起来,“我会期待。”
入夜之时,寒烟翠一行人便在早已安排好的庭院里住下。
无衣师尹这地主之谊做得算是完美,该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没有丝毫不妥之处。连寒烟翠都不能不承认,这世间再没有比无衣师尹更会待客的主人了。
师尹回房时,夜已快至三更。
言允早已在案上香炉里焚了香——自然是换上了更清幽的。果然比前几日那种更让人舒畅,无衣师尹微眯了眼,微带赞许的揉了揉身后小少年柔软的头发。
言允果不其然的满脸通红,师尹眨着眼看着少年窘迫又欣喜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可说得上是——嗯,阴险。
“夜深了,师尹可要歇息?”言允自然只会觉得眼前主人的笑脸漂亮又好看,眼看师尹微微点头,便如往常一样,伸手去解自家主人衣服上那些复杂的盘扣。
刚解开第三粒,师尹忽道:“等等。”
言允依言收手,师尹几步跨到书案前,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张信笺,“这是谁送来的?”
小少年走上去瞅了瞅,摇头道:“言允不知,日落前言允来收拾桌子时,并未看见有这封信——”
话未说完,那边师尹已将信展开,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这一笑还收不拢了,就一直漂亮地微笑啊微笑。
这不知是谁寄来的信,自家主人怎么看得这么开心,言允有些好奇地凑上脑袋,看见雪白的信纸上,端端正正只写了八个字:焚香取道?装模作样。
这字体极漂亮,却也眼熟得很,言允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的双眼放光,叫了出来:“是天舞神司!”
无衣师尹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将就手上信纸敲了敲少年的小脑袋,轻声道:“聪明。”
随即他将已解开的盘扣复又系好,又把原本便一丝不苟的衣服整理了半天,冲着言允一眨眼,便飞一般的冲出房去了。
月光下,白衣男子独坐在树梢,把自己整个隐藏在无边的黑暗里,只余那一双幽然的眼睛,静静看着树下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身后树枝忽有轻微响动,男子并未回头,一双眼仍默默注视着那身影消失之处,只那一眼,似乎已经痴了。
“既然这样想见他,为何又偏偏躲在这里?”那声音带着一点讥嘲,“你果然还是很喜欢他。”
白衣男子微皱起眉,缓缓道:“一羽赐命,这不是你该来之地。”
“是,这是师尹给予你的特权,可以守在他的房间之外,我无事却不能随意进出。”身后那人攀着树枝跃到他身旁,月光落下照在那人脸上,竟是一个美貌少年,年纪比言允略大,却比撒手慈悲年轻。
“近年来他的确很器重你,什么事都交给你去办。”一羽赐命微微冷笑,“但你始终也不过是他的一条狗,你以为他当真会喜欢你么?做梦!”
撒手慈悲冰冷着脸,亦是冷笑道:“他也不会喜欢上你。”
一羽赐命闻言大笑,“是,我是痴心妄想,但你不也一样。你跟随他这么多年,难道不知他心中藏着那人,他如今匆匆忙忙赶去,不也是为见那人。”
撒手慈悲脸色忽而煞白,手指一用力在树干上抓出五个窟窿,“你是说——”
身旁少年冷笑不止,“楔子——我们的天舞神司回来了!”
久做天涯客,应是故人来(下)
“楔子——”
走上前的时候,那人恰转身相迎。
他瞬间仿佛被钉子钉在原地一般,脚下竟再也迈不开一步。
那一刻,他眼前的世界似乎只剩那人回转的身影。那夜风中飞扬的青丝,那月华下俊朗的侧脸,那无悲无喜的笑容,那清冷淡漠的眉目,那上扬微启的薄唇——轻轻吐出两字:“好友。”
好友,好友——真是好遥远的称呼,自你走后,这偌大慈光之塔,竟再无一人能如你般坦荡唤吾一声:好友。
恍然失神间,无衣师尹微微一笑:“既然回来,为何不到吾房中让师尹奉上一杯清茶,偏要躲在这大风口吹凉风?”
那人摇头,“罢罢,好友房中世俗香气太重,吾可经受不起。”
师尹闻言直皱眉,“你这三年音讯全无,吾还未来怪罪你,你反倒一见面便奚落吾,想造反不成?”
“吾又不是师尹的部下,便是随意去留何处师尹也无权过问。”那人眉不挑眼不动,却能清楚地表示出揶揄之色,“再者,若在下果有心造反,好友以为你这慈光之塔主人的位置还能坐得如此安稳?”
无衣师尹磨牙道:“好,好,好。一见面就想打架?既如此说,那便先与吾比划比划,看到底谁更厉害——”
“耶~好友注意风度风度,师尹公子向来温文儒雅,若被人看见拔拳头打人可是有损颜面。”那人的语气跟他的笑容一样温和,“动不动就打架,真是又孩子气又粗俗。”
“楔、子。”无衣师尹咬牙道:“吾现在真希望你一辈子别再回来。”
那人哦了一声,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眸似也染上几分戏谑,“那祭天之舞——好友可是想亲自上阵?”
又是祭天之舞,无衣师尹泄气地叹了口气,立马换上一副好好先生的笑脸,“祭天之舞乃是慈光之塔难得的盛事,如此威风扬名的时刻,师尹不才岂敢与好友争锋。何况此次更有佛狱王女千里迢迢光临,这博得美人青睐的机会,自然要让好友好好把握。”
那人微微一笑,道:“慈光之塔主人尚未婚娶,楔子岂敢僭越。听闻王女寒烟翠乃是火宅佛狱第一美人,既然咒世主这般大大方方地将人送到好友处,想必这个便宜女婿是认了八九成了。”
无衣师尹不理会那人调笑,只抓住前面半句问道:“如此说来,师尹一日不娶亲,好友也一日不成家了?”
“知吾如你,何也如此问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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