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一破道,天地两仪竟不敌那人邪纵之舞,自内而外纷纷破碎。
两招相对,轰然沙石乱飞。烟尘中,一袭紫衫举步轻然,“素还真,你还不拔剑么?”
望向自迷蒙中渐渐步出的人形,素还真无言无语,却是剑芒忽显,嗡嗡一声龙吟,长剑般若已然入手。
剑锋青白,映照那人淡紫眼波流转,那眼神却让人遍体生寒——鬼一般的眼神,缠上背脊咬住喉咙,阴冷中透出丝丝血光。
“很好。”枫岫主人微眯双目,摊开右掌中指轻勾,挑衅意味已是明显,“素还真,吾要你败得心服口服。”
剑光匹开白练,化作七七四十九道剑气直挑向身前人。枫岫主人倒跃而起,足尖点退两丈,指掌穿梭于绵密剑网间,四十九道剑气同发同至,铺天盖地,他却仍能在缝隙中轻扬羽扇,轰然发出一掌反击素还真。
素还真此时剑势已老,力道顿竭。枫岫掌风却借了高空地势之利,力透万钧。素还真不敢硬接,手腕一翻剑锋上二十四变化转攻为守,罩开周身菩提般若之功。
轩然一响,素衣道者蓦的飘退数步,持剑虎口却已隐隐震裂出血。未及眨眼,紫影倏忽盖顶而来,身形之快匪夷所思。素还真赶忙提气应招,明圣剑法潋滟激荡如秋水兴波,阴阳相合,虚实为引,剑影飞梭间一化二二化四,直挑枫岫主人胸前四穴。
然那人只冷冷一笑,“天真。”
素还真只觉眼前忽的紫芒大作,刺目般耀眼,递出的长剑似被什么所滞,无法再向前丝毫。猛然一股大力牵引,剑锋顿时偏了方向。
紫光中那人地狱森罗般的脸忽而变得清晰,魅惑五官竟似比往日更加俊美,却也只有一瞬。下一秒素还真只来得及瞥见两根凝贯真气的手指飞快点上自己心脉,噗哧一声,指锋入肉,衣帛与皮肤撕裂之声伴随那人刺穿心脏的流血声,须臾占据了素还真整个耳膜。
那一刻,身子忽的僵直,再无法动弹。
那人两指仍插在他心脏内,似很享受那一手血液的温热腥红,并不急着拔出,紫瞳缓缓带上丝笑意,“你输了。”
素还真抿唇,言语已是喘息,语气却是不变的坚定,“胜负尚未分晓——”
但,忽来一掌盖落天灵,打散后续之语。
素还真黑瞳猛然张大,脑后喷洒出一片血雨。莲冠仓惶飞落,三千白发凌乱散开染尽血色。手中般若无力落地,发出一声铿然轻响。
那人勾起冷笑,“尚未分晓么,素还真?”
嘲讽般的反问,不过是胜者对败者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带着玩味猎物的施虐心,那洞穿心脏的手指终于拔出。
素还真只觉身前身后皆是血,此时自己面目看上去想必是可怖的。血水自天灵而下,模糊了眼睛,让他看不清周围视线。然眼下就连抬手抹去的力气也没有,他踉跄后退,心知自己是真的败了。
身后赶来之人顿将他拥住,刀剑反持护在胸前。素还真知晓已是无力回天,怀抱着自己的那个人似在颤抖?抑或颤抖的那个是自己?他分不清,却唯有趁着思绪还清明时,缓缓动了嘴唇,“……叶……退……向东……”
心思敏慧的道者心知西南北三方均部有重兵杀着,而此去往东是一片深谷断崖。然此时亦只有赌一赌运气,他转了心思,或许……也不是绝无生机……
多年来的默契,便在他心神电转之际,叶小钗已负着他向东急退而去,一面刀剑双双挥斩杀开血路。感觉到背后之人气息渐弱下去,似乎生命就此流失,沉默的眼中藏不住悲痛,出手化招已是凄厉。
眼看刀狂剑痴杀出漫天飞血,修罗般的紫衣人却只冷冷轻笑,一步一踏不慌不忙跟在那逃窜之人身后。越过一片血流成河,反像是欣赏这杀戮般挑起眼角,紫瞳潋滟,一身华贵邪魅滴血不沾。
手中血腥越来越多,头脑反愈是清醒。忽觉背后之人动了动手臂,将他轻轻环住了,莲之吐息断断续续落入耳际,“叶小钗……听吾说……吾已……想好对策……或可……寻得退路……”
言者未毕,奔跑之人却忽的刹步,前路已是尽头
千仞深谷,北风呼啸。前无进路,后有追兵。他侧头看那重伤垂死之人,几乎已成血人,再辨不出素日温和轮廓。
但唯有那双眼在黑夜里亮得异常,叶小钗看了却反是更惊怕起来,他见过太多人临死之际,也有这样一双清明透亮的眼——人之将死回光返照,说得便是这番情景罢。
而当他看到素还真眼中透出那股毅然决然之意时,那人伏在耳边说了什么对策他就完全听不到了。
他只是私自做了个决定,并且也这样照做了——他背着素还真直接跳下谷去。
那一刻,素还真愕然了,他想,其实,真的不用落得这么惨的……
那一刻,叶小钗却笑了,他想,素还真的那种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又在盘算着如何牺牲自己保全他人……
失重坠落无声无语,忽而,背后之人终是把他搂得紧了,似叹似笑地喃喃一句,“叶小钗啊——”
天空,忽降鹅毛大雪。
紫衣人负手而立,只觉颈中微凉,抬眸便见纷扬雪色弥天铺地。他合眼微微一笑,“果真变天了。”
身后黑影贴了上来,“那两人跳下去了,接下来如何?”
他扬手,“下谷底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夜大雪阻了山路,一天后他们在崖下找到了素还真与叶小钗的尸身。
人是早已死透了,此二人也确是素叶无疑。而此时那两人尸身已被人抬入了妖世浮屠,爱祸女戎召集了当晚参与围杀的数十人,连同尸身一起,在邪殿上召开秘密会议。
无非就是在商讨他的事——被挡在浮屠外相侯之人摇扇轻笑,这份大礼可让你满意么,女座?
忽的便有跑腿从内中直奔而出,一叠声道着“恭喜恭喜”,一面将人恭恭敬敬地迎进去。被恭喜之人却眉眼不动,依旧是冷着眼神嘴角含笑,似乎那些死去的人或得来的信任全与他无关。
“你来了。”红唇轻启,望向他的眼神倒是比上次相见柔和了许多。
“女座做出决定了么?”紫衣人只是微笑。
“素还真与叶小钗,先生这份礼弥足珍贵呐。”红艳手指卷起颊边发丝,邪中女皇微微颔首,“先生果真是打算加入我邪灵么?”
“女座既然已故意放出话去,如今江湖上皆知素还真与叶小钗死于枫岫之手,苦境又如何再容得枫岫栖身。是以邪灵与女座,才是枫岫愿意并不得不选择的最终归宿不是么?”
“你怪我断你后路吗?”爱祸女戎娥眉半挑。
“非也,女座此举,不过也是提防枫岫异心。如若偌大江湖皆言枫岫主人为邪派,枫岫便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紫扇轻抹一丝暧昧轻笑,“但吾既甘心入地狱,化为嗜血鬼差。以吾之才,又何管世俗如何评判。”
“很好。”爱祸女戎微眯了眼,“从今以后,我便赋你邪灵阵中军师一职。望你能一展宏图,永不负我邪灵。”
那双冰寒紫眸终是泛起愉悦,“多谢女座,枫岫定不让女座失望。”
“记得你先时曾言,一壶浊酒,一腔热肠,人生于世壮志满怀,择能者而栖之。如今你既荣升我邪灵军师,苦境正道又除去素还真一干人,这杯庆功酒该当饮得痛快才是。”邪中女皇轻拍手掌,已有随侍应声而入,“传令下去,今晚三军共宴,迎接你们新到任的军师大人。”
邪灵阴魈之地,原来竟也会有这般丝竹悦耳,举目繁华?
如此想着,薄唇轻扬,邪目流光。他安坐于大殿侧席之上,底下是数十邪灵战将,头上是妖娆美丽的女座,这军师之位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笑意渐深,是试探?还是果真如此信任于吾?
下面歌舞场中,众邪灵却是压低声音议论纷纷,都不知道这凭空冒出来的紫衣人是何来头,明明不是邪灵出身,偏偏竟受到如此重用。连素来功高位重的无界主也不如他之地位呐。
然又见此人冷淡得很,仿佛万事万物皆不入他眼。有上去敬酒想套近乎的,他只默默举杯沾唇,也不饮便放下。席间唯有女座亲自向他敬酒三杯,他才微笑着尽数饮尽——说是微笑,然那眼中光华仍是邪气异常。
邪灵之酒辛辣浓烈,不似江南酒酿温和柔绵。他素来不爱饮酒,尤其不沾这类烈酒。喝倒是喝不醉的,只是不喜而已。
眼下又是一阵歌舞声停,他举目向外,门栏处已是积起皑皑厚雪——这大雪已落三日了。
恰在这莺歌燕舞换场间隙,忽听得一人远远高声道:“哎呀呀……天冷路滑,吾来迟了。”
众人皆循声转目,望见一素雅车轿缓缓披雪而来,终慢悠悠停至门口。吱呀一声,门扉轻开,一人自车中步出。随即一股道香扑面而来,吹尽一殿酒气香脂。
来人一身雪白貂裘,裹得严实,立在雪中宛如尊雪人般,却更衬得墨发三千,面如冠玉。只见他缓步入内,一面卸了雪裘交予身侧赶车少年,露出内中紫金华服来,鎏金孔雀披肩无风轻扬。
墨渊的眼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某一角落,入眼是同样高贵优雅的紫。来人上前拱手轻笑,“想必这位便是新来的——军师大人?”
尾音挑起,似问非问。
被问之人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又见面了,慈光之塔主人。”
那人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向帝座上的爱祸女戎行了一礼,遂径直走入另一头的侧席入座。
场下歌舞再开,靡靡之音又起。他羽扇轻摇,眼波若有似无,一切繁华之音皆不入耳,只以双眼打量在场众人。
眼神流转,从众邪将到座上女皇,心下正默然盘算,不料飘飞目光却忽的对上一双笑眼,正是直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