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朕手谕,无论如何半道拦下雨化田,命其速速滚过来见朕!”
“遵旨!”怀恩张敏二人高呼,目光落在纸笺上龙飞凤舞几笔朱砂字,各自一凛。
话说两位大总管揣着皇帝手谕脚下不停,去不料终是晚了一步。细了小腿跑到清宁宫前的甬路,只望见雨化田的背影步入那道沉重的宫门。
6偷梁换柱
周太后平日里也听过三言两语关于雨化田的传闻,脑海中早就拼接了这人如何嚣张跋扈、打压同僚的画面。今日一见本人,态度恭谨有礼,说话不卑不亢,言谈举止堪比入宫多年的老宫监。老太后心底一软,难道传言有误?余光瞥眼下首万贵妃,才消散的怨气瞬间又聚拢回来。
这般紧张此人,也说不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情!
宫苑廊前已经有宫监设帏,素色幕布围起个丈方有余的空间。
雨化田打一进清宁宫,就知道要面对什么。传他的懿旨说的明白,今天这验身是万万躲不过去的。既来之则安之,他依然成竹在胸,这会也不惧这脱衣验身的尴尬。反正是一场闹剧,如今只欠他最后粉墨登场,让这出戏完美落幕而已。
“臣雨化田恭请太后娘娘下懿旨。”
呃!万贵妃险些扔了手里茶碗。银牙紧咬,旁人躲还嫌躲不得,你居然还敢往里钻。
梁远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偷偷看看贵妃,又看向雨化田,不想那人就像一尊冰冷的玉雕,请旨后就再无表情。那马进良就在雨化田身后,忽然扭过头来,双目如利刃般在他身上剜来剜去。到底是做贼心虚,梁远一时只觉脊梁背好端端的冒起了数九天的寒气。
“验!”
上位飘来决定生死的旨意,一时间有人洋洋得意,有人慌了心神。只有那一旁静立,雷打不动的人,才在这一刻,扯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那笑容及其浅淡,没有任何情绪。
雨化田转身就走,经过梁远时略作停顿并侧头看了看他。梁远不明其意,只见他眼帘下垂,张了张嘴。梁远看的分明,雨化田用口型无声说了三个字:走着瞧!
梁远登时呆如化石,暗道这人死不回头。待马进良打他身边经过时,他听到那大档头几不可闻的哼了声,那一声是毫无收敛的恨意。
“东平。”太后缓缓将目光自雨化田的背影移向身侧,龙钟锈面透着一丝疑惑,“你去。若是陈三所言属实绝不姑息。如若子虚乌有,也别冤枉了人。”
清宁宫大总管拂尘一甩,“谨遵太后懿旨。”
验身,其实很简单。说白了,脱了裤子,让担任检验的宫监看看档内还有没有那玩意就行了。不过轮到雨化田这儿,就显得有点复杂。过去验身,大多是去势未净,也就是净室干活的太监那刀下的不够利索,以至后来又长出来肉芽。验过之后,再补一刀也就完事了。如今咱们雨公公被人点了是未净之人,此事事关重大,过程自是不能马虎。
东平进帷幕检验,梁远马进良各守帷幕一侧。那马进良也就算了,梁远却是十足担心,生怕横生枝节,叫那雨化田逃过一劫。
大殿内,周太后闭目数起佛珠,仿佛外面的事压根与她无关。王皇后见此,低头呷清茶,不敢看一眼对面万贵妃。
王皇后一盏茶未见底,东平进殿复旨。
太后并未睁眼,缓缓道:“如何?”
东平太后凤驾前一跪,垂首道:“禀太后,老奴亲自验看,雨化田是——”
太后蓦地睁眼。万贵妃端着茶碗的手刹那一滞,和那太后一样,瞪圆了一对杏目,只那颗心早已提到嗓子,眼见着扑棱棱的就要蹦出来。
“那雨化田是去势多年之身。”东平道。
嗵,万贵妃那颗振翅愈飞的心骤然掉回肚子里,就地打了三个旋跌的狼狈。显然贵妃也不是省油的灯,结果出来了,反倒疑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你可是验仔细了?”
袅袅青烟后,太后数了一颗佛珠,再问中平。
中平回道:“禀太后,老奴亲自查验,刀口绝非新伤,疤痕亦是经年所留。”
太后嗯的一声,缓和了语气,“传雨化田。”
雨化田再进殿时,只听太后问道:“你可有话说?”
“臣为官只为吾皇分忧,他事不论。”
被岁月无情侵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太后点点头,这话她爱听。太后展颜,整个殿堂一瞬间也不觉得冷了。风向一变,三九寒冬,立时春回大地。
事情有了结果,雨化田以有案子要办为由请辞,太后一个字——准。太后喜欢勤快的官员,他们越是勤快打理政务,儿子的江山坐的越是稳当。
“这是什么啊?”太后语气也缓和了,指了下马进良呈上来的朱漆匣。
“禀太后。”雨化田上前一步,恭顺垂首,“不日既是太后寿诞,臣卑微,无福驾前恭贺。得太后传召,臣早备下薄礼一份,今日特来呈上。”
朱漆匣不大,雕花却精致,东平转呈太后,那太后并未开启,却也喜上眉梢。挥了挥手,霭声道:“雨大人有心,哀家收下了。”
雨化田走下清宁宫殿前石阶,梁远哼了一声,“拍马屁!”
马进良欺身欲拔剑,雨化田横臂一拦,“副都督,不是什么人都会拍马屁。一会,你就知道了。”雨化田这话说的极轻,几乎贴着梁远的脸,那声音冰冷中带着阴谋得逞的快意。
雨化田扬长而去,梁远原地暗暗揣度。猜不透所以然,最后只得心中大骂,雨化田,你他娘的也就玩这故弄玄虚的事儿!
……
回到灵济宫已近申正时刻,进得宫门,马进良停下脚步。身后宫门已闭,这才道:“可以了。”
雨化田一言不发,身形一闪,影子一般消失不见。
马进良穿过拱门,听雨堂就在眼前。
“回来了?”
马进良停下脚步,“是,督主。”
听雨堂内,另一个雨公公推开门,眼里没有一丝情绪,“办妥了?”
“督主英明,一切尽在督主掌握之中。”
“我没那么英明。”雨化田冷然发笑,凤眼一翻直勾勾瞪起马进良,“我不过是替某人一时失手,做了个善后而已。”
马进良大惊,扑通就跪,“马进良办事不利,望督主责罚!”
“大风大浪过了多少次,阴沟里翻了船。”雨化田抓起马进良前襟,将人整个提起来,“最后一次。”
马进良骇得紧,少有的变了脸色,“是——!”
很久以后,雨化田消气了,马进良这才试探着问,“督主,若是贵妃娘娘问起来,属下怎么回话?”
雨化田软榻上假寐,头发披散着看不清脸,只悠悠道:“偷梁换柱。”
7棋子
雨化田为人性格极具内敛,鲜少发火,至少在马进良的记忆中,那天是第一次。很多时候,记忆无须复制,因为它就是那么深刻。
“督主。”马进良试了试水温,将水撩上雨化田白皙的脚背。
雨化田是江南人,皮肤比起马进良这等北方男人来讲,无疑要细腻白嫩得多。经络在白绸一般美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时刻勾着人的窥伺欲。哪怕是一只脚,也令人忍不住想多窥上两眼。
“在看什么。不是有事要说吗,怎的又不说了?”一声嗔怪,又明知故问,这时任那大档头脸皮如何的厚,也立时红了整张脸。
稍稍平定心神,马进良禀告:“刚刚得到清宁宫那边消息,果如督主所料,太后看了属下呈上的东西后震怒。”
雨化田眉梢略微动了动,眯眼就见那马进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多少来气,哼了一声,“后来如何?”
马进良单膝跪在榻前,腿上横着雨化田的小腿,此刻似乎更专注于如何为雨化田洗脚按揉足部,回话倒成了可有可无的差事。
哗的水声响过,马进良才道:“太后大骂……”语气一滞,复又续道:“骂东厂奴大欺主。老祖宗动了肝火,着人打了梁远二十板子轰出清宁宫。”
雨化田呵的一声,抬手捂了眼睛,“梁公公,真的不是我要整你,实在是你太碍我的眼,总喜欢和我过不去。”那声音听着很是无辜,却又叫人忍俊不禁。
“督主。”马进良想了想,又道:“陈三背叛督主,太后已命人将其杖毙。”
嗯。雨化田简单发出一个单音,对这个结果不意外。
“进良办事不利,酿下遗患,若非督主英明化险为夷,属下万死不得恕……”
话音未落,雨化田蓦地睁开双眸,那脚也不看位置,当胸踢过去。
马进良被那一脚踢的着实不轻,连脚上带出来的加上盆里的溅出来的水,胸前的衣服湿了好大一片。马进良捂心口喘了一口,这次改双膝笔直跪好,却不忘托起雨化田那只还悬着的湿淋淋的脚。
“督主息怒,进良知错。”
雨化田撑坐起来,马进良更近距离已然能看到他眼底隐隐的杀意。
下巴一痛即被一双骨节纤长的手牢牢钳住,顺势身子也扭了过来面向雨化田,那声音发狠,直叫人听了不寒而栗。
“你堂堂西厂大档头难道脑袋真的糊涂至此吗?酿下遗患,区区一个陈三算哪门子遗患。若真要说遗患,你马进良与我而言才是最大的遗患!”
马进良第一次见到雨化田声色俱厉,不是雨化田脾气好,那是因为很多人没有机会见到就丢了性命。只是关于这一点,不知他算是有幸还是不幸。
雨化田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见不到丝毫表情,几乎凝固成一块千年寒玉。眸子里闪着锋利的光芒,在马进良身上上上下下的扫着,如果那真是吹毛断刃的宝剑,只怕马进良此刻早被削成无数碎片。
“督主。”马进良垂头丧气的,他知道他的一个失手,几乎令雨化田万劫不复,眼下更是愧悔的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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