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如雪,紧紧地按住了心口。
强悍的沙加缘何忽然变得羸弱?将剑指在沙加的额头,撒加鬓角微湿。
穆死死地盯着撒加的剑。
血的腥味弥散了。
内心翻滚的挣扎让剑一点一点地离开了。
“穆,这里留给你收拾,没问题吧?”
穆冲撒加一笑,眼底拂满了湖水泠泠细波:“你们先走吧,迪斯大人,将芦苇丛的小船拖出来,京都再会。”
迪斯不知道自己站着的算竹排还是小舟,反正简陋到家。
御水而行,寒气四面而来。
“殿下,穆一人可以吗?”迪斯知道撒加不忍一剑杀死自家兄弟,但不明白为何留下穆。小舟虽小,将沙加押走也是很轻易的。
“谁知道穆下了什么毒,万一有个闪失……而且……”回想起那突兀的喷血,撒加心口发紧——有一个人也是喝着水忽然就这样咯出满口的血。
手指压在唇上,眉间慢慢锁起来。
留下来的沙加越来越苦痛:心口跟万爪撕裂一样,腹部绞着阵阵地痛,心口哧哧地着火,真想扑进湖水中给一个痛快。明明可以忍住这口气让他们走,机会以后有的是,以一敌三本就艰难,何况毒性发作的时候。
不甘心、恨……沙加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真想伸手进去将痛裂的心掏出来。
“松开。”穆敲了敲那攥得青筋直暴的右手。
关节颤了一下抓得更紧。冷汗直流,金发贴在额头。
穆索性勾住他的衣襟,一抓一拽,撕拉一声衣服扯开一道口子。衣服底下不着一缕,心前冒黑气。寒冬腊月胸膛却烫得吓人,想来是在拦截前就开始烧了。
没想沙加还如此逞强与自己三人顽斗。
穆说不上什么滋味,嘴上还是不依不挠:“非要跟自己的兄长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亡才高兴么?”冲沙加的心口吹了一口凉气,抬眼见沙加闭着眼睛。
没好气地用手指戳了戳越来越黑的地方:“说话,我知道你没死。”
被一下戳到痛处沙加倒是哼了一声,可依然双眼紧闭。
“求我,我给你药。”
没得到任何回应。
穆站起来,看地上这个人卷曲着衣服半敞,转身就走。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连骂也没有。
穆拔了一根芦苇管,用小瓶舀了些湖水折回来,恨恨地说:“为什么会这么倔强呢?冻死在湖边就知道了!”
难道要等沙罗教的侍卫们来救么,又不是不知道沙加是什么样的人。摸着全身已经烫得吓人,穆不由得柔声道:“别动啊,知道你的肋骨断了,忍着,我抱你去一个地方。”
也没指望得到什么话,穆打横抱起了沙加,停了一停,恼怒地说:“好歹也动一下,你不环住脖子我怎么能抱得住?”
沙加一副你爱抱不抱反正不睁眼的态度,半死不活。
就好比抱着一具尸体一样僵硬,离湖越来越远。穆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初见的时候。
“你腿摔伤了?”八九岁的小穆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金发小孩,叉腰嘿嘿地笑,“正好采了草药,给你用上吧。”
小孩闭着眼睛,轻轻摸着腿。
“啊呀,原来是个小瞎子。”穆好奇地扯了扯他的金发,把草药放在嘴里嚼了嚼,伸手给他掀开衣服。
没想小孩豁然睁开眼,碧色眼睛像剑一样,粗鲁地打开他的手。
穆吐出草药,恼了:“给你上药呢!哼,求我,我就让你马上不疼。”
小孩理也不理他,自顾站起来要走。
穆一把拽住,跳到他跟前笑着说:“嘿嘿,我有药呢……”
小孩咬了咬牙扭头一瘸一拐地走了。
小穆不甘心地跟上去幸灾乐祸:“很疼吧,我有药,止痛的。”手里托着碧绿绿的药。
小孩理也不理。
像猴子一样上窜下跳,跟了一段路,小穆恍然大悟,自说自话:“原来是个哑巴呢,算了,师父经常说医者父母心……”一手扣住了金发小孩的手臂。
没想到小孩忽然开口了:“走开。疼死也不要你医。”
气得冒烟的小穆眼睁睁地看他走进娑罗殿——那是死去娑妃住的地方。嚼得稀烂的药扔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冲着那个背影大声喊:“等我当了御医,就不给你治病,看你病死了疼死了求我不求我!”
快快当御医吧,看宫里的哪一个不求自己——可惜到现在也没当成御医,这个人好像也没怎么病过。
穆轻笑,有点沮丧:“算了,就当是个哑巴好了,还能指望哑巴求我吗?”
反反复复折腾一晚上,沙加成了一个水人,后半夜失去了意识才开始断断续续呻吟开来,听声音就痛苦到不行。
穆颇为懊悔,将他抱在臂弯喂水,自言自语:“真不该给你下药啊,下轻了怕药不倒你,下重了怕害死你。现在这样子,让我怎么办?”
好容易熬过了夜,天空亮了一抹红霞。
穆用手抹开沙加蹙紧的眉头,又顺着金发摸下来,摸到被木棍打的穴位,一定很疼:“倔强的小孩,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没想到沙加含含糊糊地答:“那就杀了我替他尽忠好了!”
能搭话说明意识慢慢恢复了;会跟自己搭话也说明他的意识大半还是混沌的。
穆眉宇弯弯,想笑,比哭还难受,顺着发鬓亲了一下脸颊:“我舍不得。”
沙加浑身没力气,迷迷糊糊地觉得不该这样又推不开眼前的人,胸膛阵阵撕扯的痛,口中只会软软重复:“杀了我……”
穆坐起,将沙加的头枕在自己交叉的腿上。含情的眼睛流转波光,看了好一会儿,极温柔极温柔地说:“舍不得。”
捱到正午,穆将沙加脱得光光的,抱到太阳暴晒,心口的黑气渐渐变成了红色慢慢就散了。
药性迅猛,去得也快。
沙加转了转眼睛,在阎王爷面前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了,穆就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先了一脸怒气,后是涨红:“滚开!做什么!”
啪地一声猛拍掉伸过来的手。
“啧啧,什么也不做,就看看热退了没。昨天还非要偎在我怀里,现在就摸摸还这么三贞九烈。”
沙加又恼又怒又尴尬,低头看自己□,顿时火冒三丈。
“别想歪了,那药非得晒太阳才能好得了。”
沙加披了衣服,踉踉跄跄走了几步。
“完全恢复至少得三天,这些天里,不要运气……”就像多年前一样,穆跟在沙加后面,自顾自话。
一个人说话,总会觉得无趣的。穆忽然截住了前路,逼视着问:“是我把你的那些侍卫调开的,也是我暗地里给你下药的,我从京城一直跟着你来到归止,为什么不骂我呢?”
“骂什么?你本来就是他的人,不为他做事为谁?”沙加的声音隐隐压抑着怒火。
“我不是他的人。昨天也给你治病了,我也为你做事了。”终于得到回应了,穆暗自开心,嘴角不由上扬了。
沙加懒得理会。这会儿最应该想的是把穆活剥了暴晒做成人干,他将自己的计划搅得一团糟,还让自己在死亡边缘滚了一身泥。不过,实在懒得发火了,由他像小时候一样跟着。反正,还有以后。
“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呢……你跟别人也不是这样的啊?”身后的穆语气还是跳跃的,听不出沮丧。
沙加真想回答:因为你跟别人也不一样啊——有谁敢这么不要命追着自己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就出现了这么个人,据说是大皇兄的伴读,会四处给人瞎治病。
即使知道自己是四皇子,也会不怕死地跑到自己面前,手里捏着甩尾巴的毒蝎子:“四殿下,你敢吃吗?吃了对身体很好的。”“四殿下,这是鹤顶红,你敢喝吗?放心放心,我不给你喝,我们看蝎子喝好不好?”“呼呼……呼呼……四殿下,你一个人会很无聊吧,到我们宫里玩好不好,我给你好吃的……真的真的,我给别人都是吃毒药……”
那个小孩就这样叽叽喳喳地围在自己,即使不回答,也会自顾自说得很欢快。
不过,再往后,他就只是站在撒加身边,凉凉地说着风凉话。
再后来,人人都说他医术很好。
沙加握了握,手腕处有很明显的一处红印。大约昨天太痛,那个人将自己攥紧了吧。在半清醒的时候,有些话还是像针一样扎进了脑海,也终于明白了那总是跟随自己的目光。
沙加忽然转身,与还在自说自话的穆对视。
“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么自傲的话,却是平静到近乎讥讽的语音。
☆、第三卷●第二章●人似秋鸿无定住
第三卷●第二章●人似秋鸿无定拙上】
撒加和迪斯二人马不停蹄,费了近十天才进了京都。到底比别处不同,深夜也能听到画楼里管弦作乐。
路过一阁楼时,浓妆艳抹的老鸨正将前门的红纱灯取下,见两人骑着马寻旅店的模样,挥着手帕尖着嗓子就喊开了:“客官里边请,我们这里有上好的……”
迪斯挽住缰绳低声说:“殿下,是直接回宫还是找个地方住下来?”
“在这种地方住下?”
仰望春菊楼那块硕大花哨的牌匾,迪斯蹭了蹭额头:“离京前还没见这么个阔气地方啊?”他是烟柳巷里的老客,常有些不入正门的小道消息从这些地方传出来的。
一边瞟了那老鸨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哪里是半老徐娘,分明是一个着着长裙的半老徐郎,怪模怪样的涂脂抹粉。
原来是南风馆。
迪斯脖子一时如哽,毫不犹豫地要挥鞭离开。
没想撒加停住了,看看春菊楼的匾额,再看看老鸨,踯躅了一下。
那老鸨是何等眼尖,扭着腰就过来扯住马辔:“客官,夜深了,不妨来小店一宿……”一边招呼小厮过来牵马。
迪斯心里是别扭得想走,可看大皇子又沉默着,只能厚着脸皮倾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