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加怔怔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就这样安静地、永久地闭上眼睛。
风云一世,最后也不过苍凉地得了许多泪。
风云突变,传位诏书未下皇帝就已驾崩,朝中一片混乱。
当初皇帝坚持不立太子,如今新皇立谁一片混乱。大臣均知皇帝是未雨绸缪之人,怎么可能没有诏书,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看向了最受信任的童虎将军。
谁知皇帝一死,童虎竟呕血三升昏迷不醒。
皇帝驾崩,撒加与阿布罗狄忙于各种繁礼缛节。四皇子沙加“据说”还在归京途中,朝中大臣有的静观其变,有的磨刀霍霍,死寂了大半年的朝廷波涛暗涌。
☆、第三卷●第四章●功名得丧归时数
第三卷●第四章●功名得丧归时数【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艾俄洛斯领着千余精兵日夜兼程一路疾驰,眼看京城越来越近,皇帝驾崩的消息如长翅一样传来、却无任何新皇登基的传闻。
不详的揣测越多,艾俄洛斯心如奔驰的骏马剧烈的颠簸。惊艳回眸的初识、短暂的动容、刻意冷静的疏远,回味起来依然那么真实。就像打仗一样,艾俄洛斯擅长单点直线切入且以绝对的速度取胜,率直、攻其不备,而不擅长多点埋伏的借势造势。
他喜欢撒加,非常喜欢,所以从不掩饰自己热烈的眼神与关切。但撒加却不是这样的——正如将军夫人自小教导的那样,宫中的人擅长踩着你的致命点,而你却完全不知道他想怎么样。撒加就是忽远忽近的雾,让人迷失了方向,在以为抓住的时候他又飘远了。但都没有关系,那若即若离的笑容、那猜不透的心思,让艾俄洛斯为之着迷,也愿意妥协耐心地揣度他的心思。
艾俄洛斯不知第几次抚摩着那小小的弓。
会将这样的礼物与承诺送出去,缘于从不知道撒加的真正心思,只好试探着,期望以此为介,而不是像风筝一样断了。
可是,没办法做到什么都不问不理不管地追随那个雾一样的人——在归止郡疆土的边缘掠过时,他有一种脱缰的冲动,去按撒加说的那样肃清沙罗党——如果那里有的话。
费了很大的理智才克制住这种冲动,不单因为卡妙的那些话,更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判断,他无法盲从。
不知京城到底怎么样了,艾俄洛斯心思急切,一刻也不敢耽搁。途径波海国与圣域国的边界——占星郡时,遥见一面破烂蓝旗剧烈摇摆。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变故,艾俄洛斯急令停下。
竟是一队狼狈的圣域士兵,为首之人疲乏不堪,属下士兵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见千余精兵高头大马、圣域国的旌旗飘飘,纷纷喜极而泣。
此情此景,艾俄洛斯心一紧。
为首之人叫巴别,是驻守占星郡边关的都司。占星郡乃边界之地,十余年太平无战事。谁知昨天占星关忽然遭袭,一夜之间被破,士兵大半战死。
艾俄洛斯听了又怒又惊:“一夜被破?占星关乃是边关重镇,驻军五六万怎可能一夜被破?”
巴别羞愧难当,尤自辩驳:“边关素来太平……”
艾俄洛斯厉声喝道:“当今皇上重病在床,边界各国蠢蠢欲动,你们怎么就只顾着尸餐素位歌舞升平?!”
“将军,属下该死……”
“占星郡边关据此多远?”
“二百里。”巴别跪下,“将军有所不知,此时领兵的是波海国的大将克修拉。所以……”
克修拉?!
艾俄洛斯顿时明白了眼前这群人的恐惧与绝望。
克修拉家族世代为将,世代残暴。克修拉的祖父极为凶残,但凡侵占了一个地方,必将该地无辜民众屠杀干净。五十年前,他曾亲率数万人洗劫了占星郡,百里之内无生还者,郡内血水横流白骨累累。为铭此耻,占星郡内的长河被命为“白骨川”,至今如佛鬼魅夜夜悲哭听来即让人心惊胆寒。
克修拉同样有病态凶残的血缘,割舌、断肢、剜目、剔骨、纵火焚尸种种酷刑骇人听闻,最可怕的就是惨无人道的屠城杀戮——与波海国临界的一个小国就曾惨遭此种灭顶之灾。
难怪眼前一众将士惊恐万状,更可想被弃在原地的无辜百姓了,不知此时有没有遭遇屠杀。
艾俄洛斯热血上涌,圣域国土岂容得再次这般践踏?
既然是昨天晚上被攻陷,克修拉应该还没开始屠城的杀戮,现在,还来得及。
副将见此事有变,忙伏在将军的耳边道:“将军,不如等援军……”
“等吗?难不成再等到血骨川血水倒流?!援军?我们不就是他们苦盼的援军吗?”艾俄洛斯愤然甩鞭怒目圆睁,“克修拉世代凶残以屠杀无辜百姓为乐,只怕稍微迟疑占星郡又要血流成河了!既然生为圣域国子民自当誓死捍卫。”
千余精兵一片哗然,纷纷摩拳擦掌、众志成城。
撒加的侍卫奥路菲一路跟着艾俄洛斯军士,停驻在占星郡时,翠影绕了三圈落在他肩上。
解开足下的小弓,展开纸条,上书了简单几个字:“危在旦夕,盼早到,勿延。”
心下越来越沉,怀着复杂的心情奥路菲将纸条转递给了艾俄洛斯。
抚摩着熟悉的笔迹,艾俄洛斯气血涌上,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从远离棘雪草以来,他没有这么咳嗽过。颤抖的手将纸条紧紧攥着,直至成碎成片片。
一边是万千占星百姓的危在旦夕,一边是撒加的性命攸关。
撒加性格沉稳,能给自己这样的信必然是万分紧急。帝位的争夺何其残冷,手足之情微不足道,艾俄洛斯又岂能想不到。况且,京城,只需一两日即可到了。
但是,刀刃上过活的百姓怎么办,只要他的稍一迟疑就会成为克修拉的刀下亡魂,五十年前惨剧还要再一次发生吗?任白骨川血水逆流吗?
不,艾俄洛斯办不到。
“对不起。”抬头看着奥路菲,眼中闪过焦灼与痛苦,“对不起。”
“将军,只需熬上一日,边郡援军就能到了。再说克修拉不一定就如他祖上一样残冷。”奥路菲不敢看那双暴怒的眼睛,语气哀婉。
“熬一日要死多少人。若路遇国难而不救,领着千名精兵视而不见任由敌军屠杀百姓,我耻为一国之将。”难抑的悲怆。
“将军,副将也可以统兵退敌的。”奥路菲跪下,内心挣扎,“即使没有精兵,但求将军早日回京。殿下从不愿示弱,能这样求救只怕是撑不过……”不敢想像如今的京城是什么样的。奥路菲不知为何殿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救于眼前这个人,只猜出两人交谊不同一般。
艾俄洛斯心口摇晃了一下,撒加是极骄傲的一个人,总是口是心非,不到最后不吐真言。
可是,置万千百姓于敌人的刀刃之上,不忍,不能。
“两全,难。但你告诉他,我会很快回去的。”最后一句,声音很低,不知道是安慰别人还是自我安慰,很快回去,怎么可能,这是打战,不是吃饭。
“将军,保重,只愿还有重逢之时。”奥路菲吃力地笑了笑,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了。
奥路菲骑上了一日踏雪如飞的血骑,头也不回地向京城奔去。
当日,艾俄洛斯引精兵千余人,并迅速将巴别的旧部重整。
一边令巴别修假降书一封,快马送给波海国将领克修拉——上书巴别都司愿举郡投降成为波海国臣下。克修拉接到降书果然得意非常,忍不住当夜即招数位重将饮酒庆功,共图明日一鼓作气举兵南下攻克全郡。
巴别久居占星关,对地形极为熟悉,何处易攻、何处易守了如指掌。
艾俄洛斯当夜亲引一路奇兵从低谷突击占星关、副将与巴别各领两路正兵恰如双翼。另有巴别旧部紧跟其后布玄襄阵——人人举旗、个个敲鼓、并作各种喧嚣嘈杂声,恰如千军万马隆隆而来。
如数万神兵从天而降,一时占星关风起云涌。
克修拉虽然枭悍,奈何驻兵早乱了阵脚,加上地形陌生无处可逃纷纷溃败。
两阵相对,哀兵必胜。
艾俄洛斯凭奇兵与迅疾夺回了占星关,生生将克修拉的兵逼出了百余里外。姗姗来迟的后援军队也到了,占星关顿时实力倍增、士气昂扬。
克修拉狼狈溃败损失了大部,粮草又被留在占星关,想回身反击,艾俄洛斯的精兵如狼似虎,更何况经此战部下听到占星关即面容凄悚士气低迷。既失先机,不如先退回波海国从长计议,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克修拉终于还是含恨领着残部回国。
一时惊、一时喜,望着重新夺回的占星关,巴别老泪纵横。
艾俄洛斯一刻也不得闲,原想乘胜追击,再想行军旅途劳顿,此战已经极为疲乏,地形生疏一昧追击只怕又落入敌人陷阱。又恐克修拉反击,只能亲自率军驻扎占星关、作高土台、修葺增建防御建筑。
恨不能身化成七八个艾俄洛斯,又急又躁,忙得人仰马翻。
这种忙碌,直到三天之后,才戛然而止。
第三卷●第四章●功名得丧归时数【中】
皇帝驾崩已三天。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即使不是江,这一水的红霞也凄美动人。童虎一睁眼就是这幅景象,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不知如此景色能看几回。
水池边被侍卫围得满满的,妻儿不在跟前,大概被赶出了这座府邸——也好,说不定又是一场杀伐。
“童虎将军,将诏书交出来吧。”连灵堂都没露面的沙加志在必得。
离自己最近的是四皇子沙加,咄咄逼人,院子里一圈黑衣的士兵应是他的;左边三丈远是撒加,后边的御林军应是他的;而远处一步一步走来的是六皇子阿布罗狄,背后有一排男子,个个身着异服妍丽而诡异,大约是他在南疆的侍卫。
童虎长叹一声,多么熟悉的场景,转来转去二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