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俄洛斯心内极为郁郁。
在家呆着发愣不如出门走走,不知不觉艾俄洛斯踱步来到地牢。
司云坛一战撒加夺得帝位,将四皇子与六皇子囚禁于地牢之内。艾俄洛斯向撒加请求调往大理寺亲自监控此二人,遭拒。但撒加允他在迪斯的引领下进地牢内视察。
迪斯今日竟然不在。狱吏长只道眼前这个是大将军,又出入地牢数次,有意巴结,遂亲自领了他挨个巡视。
这个地牢,没有高高的围墙。恰恰相反它仿造“虎穴”而成,掘地数丈垒墙而成,出口被一块巨大的石砖压着,一丝阳光也不见。
扑面一阵潮湿的血腥味,四皇子沙加的囚房比别处更污秽。
烛影里的沙加呈一个“大”字锁在中央:四条细铁链穿透了他的手掌与脚掌;一条粗铁链将脖子栓住;更残冷的两条金色链子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动一分毫都是撕心裂肺的痛。破烂的衣裳沾满鲜血、凝滞的鲜血染污了金发,再没人会认出眼前这个骷髅一样削损的人是四皇子。
沙加武艺高强,普通的刑法只怕制不住他,纵饶是铮铮铁骨也熬不过这些冰冷的铁链,尤记得沙加被穿的那天,惨叫声令艾俄洛斯都心惊胆寒。
同样不能忘记撒加挑着眼睛说:“剥皮、腰斩、车裂、凌迟……这刑法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毒,艾俄洛斯你觉得哪个最好?”
那种眼神,比穿透琵琶骨的铁链还无情。
铁门发出巨大的哐当声,沙加闭着双目无动于衷。吏长掌了灯,不耐烦地说:“这可是为你求情的艾俄洛斯大将军,别不知趣!”说着伸手就要去拉那个铁链。
“别!”艾俄洛斯阻止了,动一下钻心的痛都足以令虚弱的沙加晕倒吧?
孤傲的六皇子没有一丝表情。
六皇子阿布罗狄的囚房干净许多。
阿布罗狄躺在干草上,懒懒地抬眼浅浅笑,仿若在家中迎客:“大将军驾到,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水蓝色的卷发贴在额头,但那张脸不再是绝世容颜:三道长长的疤痕横贯额头、双颊、下颌,中间一道从两眉中间竖贯直至喉头。疤痕是狰狞红色。罗刹夜叉也不过如此,这幅模样只怕无知小儿见了都会吓哭。
艾俄洛斯知道他根本无法起身相迎,每天服下的软骨药剂令他浑身无力。
“你先出去吧!”
狱吏长得令出了狱门,双眼还是不松懈地盯着这两人。
艾俄洛斯蹲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多谢大将军为四皇兄及我求情,否则今日就不是黥刑这么简单了。”说得平静,眼中的感激亦直白。
艾俄洛斯摇摇头:“不必谢我,是圣上、念及兄弟情深……”
客套的话他也说不下去了,两人默默相对。
临走了,阿布罗狄忽然说:“伴君如伴虎,奉劝大将军还是远离京城的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呢?”
艾俄洛斯迎着阳光长长吐一口气,窒息的地方,每来一次心都会被憋死一次!
狱吏长将石门挪好,颠颠地跟在后边相送,艾俄洛斯忽然回头,神情严峻:“他日,若无迪斯将军的引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包括我!”
狱吏长神色一紧。
“还有,为何今天的守卫比往常松懈了?这两个重犯的身份多重要,狱吏长不会不知道吧?”
虽然心怀同情,艾俄洛斯还是不能放虎归山,至少现在不能——当下撒加还未坐稳江山,万一沙加出来了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残冷归残冷,这两位还是呆在地牢让人放心。最佳的结果就是等撒加平复了朝内外大事,仇恨消隐一些再提兄弟情谊吧。
狱吏长汗出如浆:“是是是,迪斯将军今日没来,属下疏忽了。”
“这两个人若有闪失,你等就是诛灭九族的罪,不可大意。迪斯将军为何今日没来?”
“皇上宴请百官,将军赴宴去了。”
艾俄洛斯心情越来越糟,腿绑了巨石一样。
满脑袋都是赴宴、赴宴、赴宴……双腿不由自主地走向皇宫,离得近了才冷静下来。牢狱中的沙加和阿布罗狄、大赦天下、春宴……总觉得非常不对劲。
虽然撒加登上帝位,朝中顽固势力却一直在角逐,有拥兵自重的数位大将、结党营私的摄政大臣、以及之前拥护沙加的那些乱臣贼子、阿布罗狄背后的淑妃父兄一族……这些人对于新皇只是表现臣服而已。一次退朝后撒加甚至怒摔皇冠,因为吵吵嚷嚷中根本就无人听令。
若无强悍的十二禁军支撑,撒加的位置摇摇欲坠。以他的性格,没有斩草除根怎可能就大肆宴乐呢?
再说,虽是挂的虚职,不至于这么大的事却单单撇下自己啊。
不妙!
该不是他准备……
艾俄洛斯的心狠狠一震,快步向皇宫跑去。
交织在眼前的是地牢中沉重的铁链、凝滞的鲜血、刀、酷刑和撒加那杀气腾腾的双眸……不要、千万不要……慌乱、恐惧、心痛、撕裂全部绞在一起,艾俄洛斯的耳畔只有风声。
艾俄洛斯飞身翻过高高的围墙。
心顿时凉了、冷了、目光及处,血腥一片,惨叫一片。红色的鲜血泼染了春日的宴会,杀戮取代了歌舞升平。手执刀戈的御林军在屠杀,手无寸铁的臣子在挣扎逃亡,宫女一个个惊悚恐惧瑟瑟地蹲在墙角,有的哭、有的傻、有的撕心喊叫。
没错,这是鸿门宴,宴席上没有一个人逃脱!
有人躺在血泊中——胸口的大窟窿汩汩淌血、有人扑倒在地上挣扎——被残冷的御林军踏在足下一刀毙命、也有人奋力反抗——交错翻滚的身影充斥着嘶喊。
徒手的群臣,怎么能敌得过手执刀戈的御林军?
而大宴正席之上,新皇撒加冷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春筵为名、戮杀异己。
艾俄洛斯无法呼吸,浑身贲张的血脉,燃烧着愤怒、悲凉……血泊中的一个个臣子,并非全是撒加的敌对,比如太傅、与太尉,他们正与御林军徒手相搏。
正席上端坐的那个人,他的眼里倒映的全是鲜血。
撒加,不再是当初那个撒加——化身成了血腥的魔鬼,杀出的一条血路,为了他的江山、为了他的帝位、视人命如草芥。
“让他们停下!”
撒加一滞,耳畔熟悉的声音,腰间是冰冷的短刀。
“护驾、护驾……”后知后觉的侍卫才纷纷喊着围过来。
不知道艾俄洛斯是何时到达自己的身边。混蛋,不是特意叮嘱过属下千万别通知他赴宴的么,宫廷的戒备在哪里、御前带刀侍卫在哪里,由他自由来去么?撒加眉头紧皱。
“撒加,让他们停下!”艾俄洛斯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很冷。
腰间一痛,短刀毫不犹豫地划进皮肤,血渗出来。
撒加的手掌一点一点握紧,手上的青筋暴露,眼睛泛出凌厉的红色逼出一个字:“停!”
亲眼见惶恐的臣子们纷纷跪拜求饶,亲耳听撒加说停止杀戮,也看到太傅与太尉怒睁双目犹在抗拒。
但,艾俄洛斯已经听不清什么,他的眼中只有鲜血——群臣的鲜血、撒加眼中的鲜血。
就在那一天,撒加踩着逆党孽臣的尸体,将国玺真正抓在手中。
第四卷●第一章●蓬去旧根在,连翩逝不归【下】
艾俄洛斯跪在地上,双手被绑、喉咙被死死扼住。
整整五天过去,他终于见到了怒气冲冲的撒加——踢开牢门,一句话没有,就掐住了他的喉咙。
昏暗的牢里看不清撒加的表情,声音阴冷。
五指狠辣,全身力气都在遒劲的指节中迸发。窒息、无声呐喊、强烈的呕吐感、溺水一样的挣扎……在五指松开的刹那,艾俄洛斯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剧烈咳嗽。
“若不是答应父皇保你全家平安,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撒加咆哮着一脚踢过去,艾俄洛斯跌倒在地。
剧烈的痛楚令他喘着粗气,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将“那就杀了我吧”说出口。
春宴那天,艾俄洛斯并没有离开——他束手就擒,将短刀奉上。愤怒的皇帝挥着短刀瞬间划过他的脸颊,削落鬓丝无数。
“艾俄洛斯!你几乎毁了我的计划!要不是收拾那一摊残局你早就死了无数次!”
一拳击过来,嘴里的血咸咸的腥腥的,艾俄洛斯却笑了。
撒加双指钳住他的下颌,狠狠地捏住、几乎捏碎的力道:“你笑什么?嘲笑我心狠手辣吗?你不是我,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痛苦!”
艾俄洛斯的血顺着嘴角留下来,想开口,发不出声音。
“被信赖的属下背叛、被信赖的兄弟背叛、回来之后就是支离破碎的皇宫,母后死了!她有什么错!沙加为什么不肯放过她!为什么……”一开始是怒吼,后来是痛苦的哽咽。
整个牢狱安静地回荡着为什么。
片刻后,渐渐安静了、烛火也不颤抖了。
“当你用弓指向沙加时,我很高兴、很高兴……”撒加蹲下来,抚去艾俄洛斯嘴角的血,浑身的戾气渐渐消散,眼眸弥漫一层哀伤,“我以为只要时间过去,你就会理解我……”
“我……”艾俄洛斯艰难地开口。
撒加忽然暴怒着大吼:“你和别人有什么区别!你和他们一样!最需要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初承诺的那些又在哪里?你骗我!亏我一直对你……”似乎剧烈痛疼一般猛然地按住心口,缓了缓才慢慢地说,“亏我一直对你忍让……凭沙加的旧党这一条你就是死罪!凭企图弑君你就该满门抄斩!……为什么不说话!你开口说话啊!”安静之后忽然又是两声怒吼。
“对不起……”
艾俄洛斯苦笑着呢喃,对这个忽而平静忽而暴怒的男子心生同情。同情,为什么会是同情,明明该同情的是自己才对。艾俄洛斯低头看看手镣与脚镣。
撒加单脚跪下,两人双目以对。
烛火映照,撒加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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