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点点头,算是放了心,只梅林一直愁眉不展——莫德雷德命不该绝,半个多月的颠簸折磨竟然都没把他弄死。随亚瑟走出大殿,感觉这宫殿说不出的陌生:有一种奇怪的衰败感充斥着他的神经。“莱昂,这宫殿怎么回事?”看来不是错觉,亚瑟也发现了宫室的异常。“回陛下的话,”莱昂说,“臣正待禀报,陛下离开后不久卡默洛特便遭遇了一场魔法浩劫:茉嘉娜率领撒克逊人攻城,我等拼死抵挡,就在将近守不住的关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头巨龙将敌军击退。我们正准备感谢上帝却发现那龙并不打算就此离开,它喷吐火焰焚毁宫室,大火连烧十几天,我们本待致书禀报陛下,但王后陛下认为陛□在前线当以战事为要,后方但凡不致危急即不必害陛下挂心,我等以为有理,便遵旨而行。”
“我们要感谢王后,”亚瑟微微颔首,继而优雅地吻过格尼薇亚的手指,“那战后抚慰百姓之事是否做到位了?”
“回陛下,我等已尽力而为之,只是这宫殿损毁过于严重,怕是不得不重新修葺一番,”莱昂说,“另外受伤百姓都送去盖乌斯处治疗,大多已经康复了。”
闻此亚瑟不由蹙起眉头。莱昂带领众人在宫里环视,果然墙垣颓圮、草木枯焦,宫室零落衰败。国王不在,莱昂把精力都用在城防,如今天下大定,亚瑟决定用此次征战得来的贡税整顿全城。宫殿整修的设计任务毫无悬念地落入璀斯丹之手,而他也当仁不让,花三个晚上便搞出一张让所有人叹为观止的设计图来:他就在原先的基础上加以改制,总体结构保持原貌,只在墙面和廊柱加上浮雕,使整座王宫不仅昭示亚瑟的丰功伟绩还充满艺术气息。利用原先宫殿的四层结构,这位精通艺术的骑士架构出一个文明战胜野蛮的过程:地宫里雕刻野兽猎杀人类、地面一层为人类猎杀野兽;楼上的圆形议事厅打开十二扇窗,分别书写亚瑟的十二次伟大战绩,四壁雕刻卡默洛特的骑士形象,象征完美的人;圆桌上方悬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而灯的正上方,也就是带穹顶的最顶层当矗立亚瑟的雕像——通往雕像的回廊一侧排列带翅膀的人。亚瑟对这个方案表示赞同,然而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又觉得心绪完全无法平静。龙本就是卡默洛特的图腾,它在危难时拯救这座城市,但随即又焚毁了他的王宫。这说明什么?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天地臣民的事,巨龙才在宫殿降下这样的惩罚?
大主教杜布瑞克果然来找他谈话了——他也认为这是天罚,求无可指责的国王为阿尔比恩的民众细想原因何在,比如在罗马时是否有人违背国王旨令做过屠城一类受到天谴的事。杀伐过甚——这是亚瑟在主教面前做的检讨,但他心下无比清晰:若天罚一说委实成立,那原因一定无关战争。按照圣经的说法自在南安普敦那夜他便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他本不太信上帝,却也不敢像璀斯丹那样坚称它即使存在也与自己无关——自己到头来总还是有罪的,只那些触碰太美好,美好到让他坚持与放弃都会心疼。主教认可了他所谓的忏悔,但他不知道若真有万能的天主那神明还会不会信任他:或许痛改前非是唯一的方式,为了卡默洛特的民众身为国王他有责任这样做。于是咬咬牙,下狠心,打发梅林去为城建监工,他开始尽最大努力练习对格尼薇亚像丈夫对妻子那样好。梅林什么都没说,就那样默默地转身,临走前的一个眼神揪得他几乎没能控制住鼻梁里呼之欲出的酸楚。背过脸去不看他,他找不到其他任何可行的解决方式:逼迫自己不再去爱,他想不清若能彻底完成这个任务需要自己变得多么冷血,而那个人,则要拥有怎样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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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梅林,他几乎无暇考虑失去爱情的忧伤:自接下监工的活计之后他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被占用了,每日拿着图纸跑东跑西,与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头谈条件,给国王穿反了衣服露着毛边被珀西瓦尔发现一个没憋住当场笑喷出来。亚瑟抓狂地一拳打过去,他想要躲开却被脚边的木料绊倒——他实在是太累了,亚瑟不由皱起眉,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随即被某种诡异的神情取代。“让你监工是给你一般仆人都得不到的信任,你倒好,不仅连句谢谢都没有,反倒消极怠工不办事——你自己想想再累你有那些贱民累吗……”他说着,语气不由自主变得柔和,而梅林扁扁嘴摊开双手,之后就无声地转向走廊另一头的场地。“等等梅林,”他依旧习惯于在他刚走时叫住他换他一个回眸,“在花园里收拾块像样的地方,我要同王后野餐,别搞得四周围像施工现场。”
“哦,知道了,”梅林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亚瑟和王后什么时候发展到一起野餐的程度了?仿佛就在不久前他两人走路还隔老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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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圣城(Ⅲ)
于是他闷闷地离去,布置道路、打理场地,继而到厨房取餐篮和食物。胖胖的厨娘从一开始就对他不太友善——“不要用你的脏手碰食物,”她永远都是这句话,梅林于是故意恶作剧地让守候在厨房顶部天窗外的高文顺走了一只烤鸡。亚瑟看起来极有兴致,就悠闲地牵着格尼薇亚的手在花园里散步,梅林提着野餐篮子跟在后面,说不上开心,却也不敢说不开心。“这里真不错,”亚瑟说着,就在当初格尼薇亚与兰斯洛特闹过别扭的那段常春藤下面停住脚步,“不用设计师建议我也会选择保留,有花,有树,有河水,往那边看得见远方的山,让人想到乡间的生活。”“如果真能那样,倒也委实不错,”格尼薇亚彬彬有礼地应和他,“几亩田地、一头奶牛,蓝天白云小房子,还有一个心爱的人。”
她的眼神慢慢游移向远方,那其中满是向往,向往之外又透着一层画不出的凄凉。几亩田地、一头奶牛,犹记得很多年前有人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梅林幽怨地叹一口气:那片哀伤的亡灵如今已永堕湖底,化作湖神的她不知会不会找到幸福。那时他与她坐在一起憧憬过那样的日子,一双同病相怜的寂寞的法师,两片生来就受到诅咒的灵魂——那时的他犹然年少,以为只需一眼便可以注定爱上一个人,以为爱那个人就该纯净得像湖心里倒映的天空,以为一个承诺轻松出口之后便可以一生一世。其实他们不过同病相惜,他在乎她爱护她只因为他想到也许下一刻站在她位置上的人就是自己。于是他给她一个少年第一次尝试付出的爱,食物衣服玫瑰和安全的藏身之所。魔法绽放的灯火跳跃的色泽,尽最大可能彼此相伴,还有光明与温暖——这是一个因被通缉而朝不保夕的德鲁伊女孩可以奢求的全部,也是第一次尝试着去恋爱的男孩所知道的该送给爱人的全部——唤他起床、替他穿衣,为他备好早饭,不论朝会还是出征、和平还是战乱,与他片刻不离、相伴相惜,在他遭到魔法袭击时悄然给他守护,在他长夜独眠寂寥时为他点起满室烛光——其实他一直都在为一个人做这些,不过从前自己总认为那不过职责,只有对那女孩他才是自愿的。
于是当他发现自己曾经所不情愿做的一切都已化为生命里不可缺少的部分,随之而来的心痛突然就变得无法遏止。
如果不能归隐田园,为他死在沙场上也罢。
“是啊,这样的生活真不错,”他却说,“哪天真能不用管卡默洛特了,我们就到乡下种田去——当然要带上梅林,累活脏活都叫他做。”
梅林苦涩地笑笑:或许,如果真的能这样,那为他种田也成。毕竟若他不再是卡默洛特的君王,就不会有人仇视他、觊觎他的王座,也不会有人时刻投给他关注的目光或别有用心的指点——他只是平凡的亚瑟,与他的平凡的梅林,过着他们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子。然而……
“梅林,想什么呢?”
“呃……我想……我想圆桌议事厅那里可能需要我去看一看,”不高明地掩饰着,道声告辞他便落荒而逃。有酸涩的液体涌出眼眶画下脸颊想止都止不住: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梅林,当初龙说你的命运是建立强大的阿尔比恩,亚瑟是你的战友,你的责任是恢复魔法的地位,扬名立身并使天下太平无祸。为此你曾满怀憧憬、为此你曾不懈奋斗——你的雄心壮志去哪里了?是谁告诉你你可以守着硬币的另一面喂他吃饭替他穿衣自甘下贱直到终老!你是怎么了,你肩上担负的是一个伟大国家的命运,你不该像个初恋的小姑娘成日价耽溺于根本见不到未来的爱情。
可如果赢了这个世界却输了你,我会宁可放弃这个世界。
是的我会这么做——我会,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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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生日那天整座城堡正式竣工,众骑士陪他从底层参观起,圆桌会议厅的独到设计让他赞不绝口。亚瑟这天异常开心,他优雅地牵着格尼薇亚的手与大家一并指指点点。“最后我们来看顶层吧,”璀斯边扯边引着众人上楼,“这里就是最大的惊喜啦,说实在的我有点紧张,因为先前说是要给陛下惊喜我就把工地封了自己都没来看几次——但愿不要太糟糕罢。”
“当然不会,”亚瑟肯定地说,“楼下那些雕塑和设计已再次证明了你杰出的艺术天赋,璀斯丹爵士,若说对外征战头功向来属于兰斯洛特,设计这宫殿,头功可一定要给你——哎,梅林呢?”
“他好像没跟来,”高文说,“一整天没见到他了。”
“梅林!”刚还文质彬彬携着王后的国王如今已全无形象地大喊起来,“给我上楼——梅林!”
“陛下不用等他了,”璀斯却只是切实地说,“我们还是来严肃地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