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秋明弄好了,程蝶衣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小声问道:“秋副官,你从下面弄那个铁盆,万一从上面看露出来了怎么办?”
秋明拍了拍手上的米灰,拿过了程蝶衣手上的火折子,火光在他脸的一侧忽明忽灭,说道:“掌柜是我们的人。”
也是,如若不然,人家根本不会让你随便进入里间就不出来了。想通了这条,程蝶衣就跟在秋明后面慢慢走着。走了几步,后面那块地方就完全黑了,风一阵阵地吹过,程蝶衣觉得背上仿佛有一只冰冷冷的手在戳着。一个激灵,赶紧上前两步紧紧跟住了秋明。
只听秋明说道:“程先生,务必要跟牢我的脚步,这个地道里的路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走到死路里就不好了。”
程蝶衣自然是要跟紧他的,且不论说走错了路的问题,关键是他老觉得后面像是有人,汗毛竖起,心下惴惴。赶紧应了一声是。
秋明微微转头,借着火光看见程蝶衣略有些不安的神情,安慰他说道:“没事儿的,这条通道除了将军的嫡系和你没有别的人知道。修建宋公馆的时候就已经埋在地下了,四通八达。”
程蝶衣被他岔开了心思,问道:“你说的四通八达是什么意思?什么地方都能到的了?”
秋明笑了笑,笑声在空旷的地道里面回响,说道:“怪我没说明白。这个地道只能来回福盛泰和宋公馆,我说的四通八达是指死路。我们经过的每个路口都有很多条支路,但是这些支路中只有一条可以通往宋公馆,其他的不是此路不通,就是转圈的迷宫。”
“那你们怎么记得往哪条路走呢?”程蝶衣的好奇心完全被挑了起来。
秋明举高了火折子,说道:“这个火折子不是为了照明的。”
程蝶衣看见那簇火苗被风吹地向后仰,脑子里突然间闪过一线光,是风!
见他自己想明白了,秋明也不多说,继续不紊不慢地带路。因为路上有秋明跟他打岔,不觉得多时,他们就到了一扇黑漆漆的门前。只见秋明掏出了一把不起眼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进去之后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屋子。
看上去像是个储藏室,存放着很多食物和酒,空气里可以闻得到酒精挥发的气味儿。风很大,应该还有一个通风口。
秋明走进房间,随手捞了两条腊肠抛给程蝶衣,说道:“今天的吃食。”说完就灭了火折子。屋子里完全黑下来了之后,程蝶衣才看见头顶上那边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光缝。秋明用力将手指掰住边缘往上一推,光线就从那块方形的砖头外射了进来。
程蝶衣被秋明拉了一把平爬出地下室的时候,在光线下不适地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他们站着的地方已然是宋公馆的后园!平日里扫洒的仆人全都没了影,空荡荡的一片。
秋明细心地将那块方砖放回原处,又将那块砖周围的草丛打理好,见程蝶衣呆立着,说道:“仗一打起来将军就把公馆里的人遣散了,宋管家也在他的安排下回了南京。现在日本人正在忙着安抚,没空来找那些躲起来的人。您也算来的是时候,再过两天等日本人反应过来,估计就要来搜了,到那时我们就不太好在这里走动。”
程蝶衣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但心头的那丝疑虑仍然没有打消,不再粮油店,也不再精心设计的地道里,那宋濂究竟会被藏在何处?
他忍不住问道:“秋副官,我看刚才那个储藏室挺隐蔽的……”
秋明知道他心存疑惑却一直忍住没有问出口,此时也就体贴地回答道:“地下通道和储藏室都只是掩护而已。如果敌人真的顺藤摸瓜找到了福盛泰,经过那么复杂的地道,肯定会认为储藏室就是将军藏身之所。即便发现储藏室里没有人,也不会再多做想法,只会以为将军又被转移了。退一步说,就算敌人是在这个院子里发现了地下室的,顺着路摸出去也只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程蝶衣此时才知道这么复杂的设计原来是这么个用意,更加好奇了,问道:“那敏之究竟?”
秋明笑了笑,说道:“您跟我来。”说完就往屋子里面走。顺手在大厅壁炉前面抄起了一根长长的泛着银光的拨火棍。
程蝶衣跟在他背后上了二楼,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扶手和楼梯地板上多了一些灰尘。他实在不知道宋濂能够藏在哪里。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再自己瞎想了,跟着秋明总能见到敏之的。
前面秋明在二楼走廊里停住了脚步,举起手里的拨火棍往头顶上猛地一顶,只听一声轻轻的“咔”,本来以为是楼道里顶部有些裂痕的楼板斜了下来,连在那道暗门上的竟然是一架折叠梯子!
程蝶衣完完全全没有想到,自己住了多年的宋公馆居然另有乾坤。真正藏身的地方居然不是那个地道,不是那个储藏室,而是这个藏在屋顶里面的暗室!
秋明朝他点了点头,把梯子拉下来,示意他上去。程蝶衣的刚刚的惊讶此刻却被宋濂占据了。他有些担心,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见到敏之头破血流的样子。现在只希望敏之的模样不要太狼狈,否则他的心脏就要被那只一直捏着的手弄碎了……
程蝶衣深吸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下,便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阁楼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暗。顶上开了一个天窗,光线和风就从那里进来。程蝶衣的头刚刚越过阁楼板,就见到了在那张简易木床上紧闭双眼的宋濂,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脚步停在了梯子上。若不是底下秋明轻轻推了他一把,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那一瞬间思绪全无。
他只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虚浮地飘着。还好还好,敏之看上去不算很狼狈,脸上除了冒着一些青色的胡渣,其余的都算干净,身上也被人换下了衣服。上身很大一片地方都被细心包扎了起来。
程蝶衣坐在床边,伸手帮宋濂撩开了遮在眼睛前面的发丝,这才发现他的额角有一小片狰狞的灼伤,一直蔓延到左眼角处,乍一看有些骇人。脸色苍白的吓人,若不是胸口还有一些起伏,程蝶衣还真要以为宋濂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并不想哭的,但是泪水还是忍不住地落下来。他从来没有见到这么没有生气,这么脆弱的敏之。一向是由这个如今昏迷在床上的人保护自己的,不曾想有一天这个人会命悬一线。
敏之就像是最遥不可及的那种人,优秀得让人嫉妒不起来,因为根本没有可比性所以也无需嫉妒。就连他自己,说句实在话,也觉得敏之对他好的太不真实了。
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喜欢,这是他一直没有弄懂的事。这几年的日子,愉快地就像一个美梦,自己在梦里却时时地担心着这个梦总有一天会醒来……
向他们这样的人,成也为戏败也为戏。很多戏子攀上了显贵,没个两三年就被厌倦了随手丢弃,仿佛他们就像是被玩坏了的玩具一般。
程蝶衣又看向秋明,问道:“秋副官,这大夫的问题怎么解决啊?”
秋明朝他一笑,说道:“不是我吹牛,普通的大夫还比不上我。何况如今北平城里不太平,就算好多药铺是被强迫了开业的,好些个厉害的大夫却也不挂牌了。拖了关系,我偷偷找了一个老大夫为将军施了针。”
程蝶衣点了点头,能跟着宋濂的人一向都不是一般人。他想了想又问道:“那那个大夫怎么说?”
“情形不大好……大夫说这三天都是危险期,虽然已经施了针,但是能不能挺得过去还得看将军自己……”秋明语气微沉说道。
程蝶衣一听,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不行!不能哭!
他用手背大力地抹干了泪珠,握住宋濂软塌塌的大手,语带哽咽轻轻说道:“敏之,你一直很勇敢的。一定要好起来,千万不能有事!”
宋濂依旧是躺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得不到回应的程蝶衣将他的手攥地更紧了,回头问道:“我能做些什么?那一些治疗需要的药材和器具……”
秋明答道:“那就拜托您多陪将军说说话。至于那些东西,将军早就备好了。”不过一开始并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秋明吞了后半句话,兴致也高不起来。这么些年自己跟着将军东征西战,将军虽然偶尔有些或轻或重的皮肉伤,但从来没有这次这般严重过。本来准备这些纱布酒精和阿司匹林之类的急救物品是为了到时候临时安排一些伤员过来接受治疗的,没想到却给将军用上了……
程蝶衣对将军来说意义非凡,也许,会让他点燃求生的火种吧……
☆、搜查(上)
宋濂已经昏迷了小半个月了,虽然说已经渡过了一开始的危险期,但仍然是不见醒。秋明和程蝶衣二人依然焦虑,但二人却互相换班轮流照顾着宋濂,倒也不算特别累。程蝶衣也经常时不时地跟宋濂说说话,虽然不见什么成效,但聊胜于无。
说实话,有了一个程蝶衣能帮着照顾将军,秋明肩上的担子还真的轻了不少。本来以为程蝶衣只是一介戏子,成了名之后也是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蓝的角色。不成想他包扎换药的功夫看着绝对是有些年头了。
程蝶衣之所以能这么熟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不论是自己还是……师哥,小时候在喜福成科班挨得打都不算少。自己那是叫一个犟,而师哥则是因为总是护着自个儿,这才挨得师傅的打……
回过头来再说这个阁楼,几天前他上来的时候注意力只在敏之身上,压根儿没有好好观察观察这个地方。若是只把它当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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