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整个身子仿佛是陷入烈火中灼烧一般。
她痛苦地抠著自己的喉咙,手指按住的皮肤鼓起的数个脓包在她一按之下破掉,流出粘稠的液体。
……如果能早点死了就好了……
她痛苦地想著。
突然,有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扶住她的头。
她干裂的唇接触到了清亮的水。
饥渴让她大口大口吞噬著这股甘泉,形象越发显得可怖。
她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麽丑陋而可怖,来到她身边的那个人却毫无顾忌地帮她清理著她肮脏的颊和乱糟糟的长发。
只有和自己患著同样的疾病的人才敢接触她。
她这麽想著,虚弱抬起的手轻轻抓住那只温暖的手。
温热而细腻的感触,那是得过这个仿佛如诅咒般的疾病的人所不可能拥有的柔软光滑的肌肤。
她挣扎著睁眼,近乎失明的双眼在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点金色的色调。
是神麽……
她想。
是来带走自己灵魂的神吧……
她这麽想著。
太好了。
如果是有著如此温暖的双手的神来带走自己的话,即使是死亡,她也不会觉得太害怕了。
但是……
还有一件事情……
必须说出来的一件事情……
温柔的神灵啊,感谢您在死亡降临之前给予我的最后的温暖,拜托了,请聆听我最终的祈求……
……请让那个人……
当‘索卜乌德’从东方的天空撒下第一道光辉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死亡之门’的峡谷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茫然呆坐在地上的克雅猛然抬头,他的眼死死的盯著那个从黑暗中浮现的身影,一眨不眨。
另一侧一直闭著眼皱著眉的塞西也察觉到什麽一般猛然睁眼,他的步子急切地向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然後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他看著那个从让人战栗的叹息之谷的黑暗中走出的身影,眼底浮现出一丝惧意。
不能靠近。
绝对不能靠近。
那是根源于对阿努比斯诅咒的,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只要身为埃及人,那么就无法从心底抑制住对它的战栗,即使是身为勇士的塞西也不能例外。
从叹息之谷中走出的少年停下脚步,他站在谷口,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之中向两人看过来。
紫罗兰色调的瞳孔在黎明前第一道星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明亮。
因为太过明亮,以至于让人看不清那半边光亮之下的脸上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克雅。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塞西迟疑著没有动作。
克雅怔了良久,他的眼从恍惚到清明,从挣扎到坚定,最终,聚焦在年少王弟的身上。
然後,他迈开步伐,毫不畏惧地向少年的方向走去。
他轻轻跪伏在年少王弟的脚下。
他抬起头。
‘索卜乌德’的星光从天空落在少年的侧颊上,也照亮了克雅的瞳孔深处。
“王弟殿下……”
他轻声低语,低沈的嗓音带著轻微的颤音。
少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然後突然伸手丢给他什麽东西。
克雅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少年丢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铜制的手环,外部,刀子的刻痕歪歪扭扭地雕刻著埃及字符。
克雅看著它,看著那几个埃及字符,他的名字。
他跪著,如木雕般一动不动。
只有他在缓慢搏动的呼吸才显示出他是一个活著的人。
终於,他闭上眼。
“我……果然是个没用的家夥。”
他说,蜷紧手中的铜制手环,扣得指关节也已泛白。
“明明就在眼前,明明那麽近,我却因为恐惧在站在这里动弹不得。”
“她信任我,依赖我……”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一直引以自豪的哥哥,只不过是个连见她最後一面的勇气都没有的混账!”
“……‘真好,哥哥没有来找我。’”
一直默默凝视克雅的少年突然开了口,说出的却是奇怪的话。
不,那并不奇怪。
因为他说的并不是他自己要说的话。
“…‘我一直好怕他来这里见我,如果将我身上的疾病传染给哥哥的话……’”
“‘您是……埃及的神灵麽……?’…‘呵~好可惜,如果我还能看得见,就能看见神的样子了’……‘您是来带我离开的麽?’…”
“‘如果您真的是慈悲的神灵…我请求您,让哥哥忘记我的存在……’”
“‘希望我的离去不会给他带来伤害……’”
“这是我找到的那个女孩子最後跟我说的话。”
将遗言一五一十复叙出来的少年说,“如果是遵从她的遗愿的话,我本不该将这些话告诉你,因为她不希望让你悲伤。”
“但是,我觉得必须将这些话告诉你。”
“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你有义务去接受并承担这些让你痛苦的话。”
“至少我是如此认为。”
克雅一言不发。
他的眼睛看著前方,却没有丝毫聚焦。
扣紧铜环的手指已经勒出血痕,他却毫无所觉。
“王弟殿下,我对您那种莫名其妙关心的感情,您很奇怪吧?”
“我效忠的对象,我要全力去保护的,应该是法老王。”
“无权无势的王弟……是啊,就算为了得到黄金柜,得罪神官什麽的……其实有很多事情我根本没有必要去做。”
“或许现在说这种话毫无意义,可是我是真的想要保护您。我……不希望您受到伤害。”
“因为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注1:天狼星,在古埃及则称为“索卜乌德”,就是水上之星的意思。古埃及的文明中,三角洲地区尼罗河涨水与太阳、天狼星在地平线上升起同时发生,他们把这样的现象两次发生之间的时间定为一年,共365天。狼星年的长度是365。25天,於今天的精密数字365。2422天很接近。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太阳历,是现行公历(又称阳历)的祖先。
注2:目前为止发现最早的天花病人,就是古埃及。3000多年前,古埃及的木乃伊身上已见到天花的疤痕。
嗯……AIBO为什麽不害怕天花,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不过还是罗嗦解释一下。
为了让天花病毒绝迹,自从发明了种痘的预防法,每个国家都有规定,新出生的孩子必须在婴儿时期就种痘,预防天花。大家摸摸自己胳膊上是不是有一个圆形的疤?那就是种痘留下的痕迹,去不掉的。(PS:不过天花病毒已经在几十年前绝迹了,所以一些年纪稍小的孩子不需要种痘了)
种痘了自然不会再得天花了。
所以AIBO才有恃无恐来著= =,不过在古埃及人眼中这就算神迹了吧,远目。
第二十一章(下)
“很像啊……就算是大不敬我也是这麽觉得,您和她……我的妹妹很像。”
“为了要接近您所以一直远远地看著您,所以才会这么觉得。”
“虽然不是全部,但是总有一些地方很像,越是看著便越是那麽觉得。”
“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依然能毫无芥蒂的对别人笑。”
“总是在担心著别人的事情,总是在为别人著想……即使自己受到伤害也不在乎。”
王弟殿下做得对,他必须知道她生命终结前最後的语言。
这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责任。
就算会觉得痛苦,有些事情,他还是希望自己可以知道。
他必须记得,记得一辈子。
自己的错,自己的懦弱,自己的自私,他必须牢牢记得。
就算这些记忆会让自己痛苦一生。
“从小我就觉得她很笨,很没用,虽然她总是叫著我哥哥在我身边跑前跑後,我却很少去照顾她、陪伴她。”
“我把她的善良当成愚蠢,把她的体贴当成懦弱,我看不起她。”
“明明……”
“明明是她在代替我去照顾我的朋友时染上的病,却还是笑著安慰我说不要紧。”
“明明是被我害死的,她却对我没有丝毫的怨恨。”
“哪怕死前也还在担心著我!”
“明明就是蠢得不能再蠢的性格──”
最後半截句子在尖锐到极致时嘎然而止。
克雅发出粗重的呼吸声,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头。
他脸上的神情,越发显得惨淡。
“我怕。”
再一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语速得很慢。
一字一句,仿佛是从喉咙中沥出血来的生硬。
“我很害怕。”
“我怕我也被传染上。”
“我害怕变得跟我的妹妹一样!”
“我怕得不敢踏入山谷一步!”
“就连和她毫无关系的您……王弟殿下都敢去接近她。”
“我却甚至不敢去看她最後一眼。”
话到这里,他沈默了许久。
“为了她,我竭尽全力的接近王宫,接近您。”
“她死了……我已不知道接下来我能够做什麽……”
他突然笑起来。
声调干涩,一声接一声。
“或许现在说这种话很虚伪。”
“我不想离开您。”
“可是,这样的我还有留在您身边的资格麽?”
“您会容忍我这样的人存在麽?”
“或许有一天,我会在死亡的威胁下再一次背叛您……就像今天抛弃我的妹妹一样。”
“像我这种怕死的懦夫根本就──”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嘶力竭。
克雅絮絮叨叨的话语就此终止,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仿佛刚才的语言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黑色的山谷很静,只有他最後一句怒吼的尾音在回荡。
这是连风都吹不进来的,被死亡和黑暗笼罩的叹息的谷底。
“怕死……”
一直沈默著的年少王弟终於开了口。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