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也纷纷过来,看到这副景致俱是神情一松。
“出来了……”方兰生四下望望,咦了一声,“怎的与方才那紫红的幻境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红玉回他,“恐怕是一虚一实之境,彼处为虚,此处为实。……如我所料不错,此处的尽头应是忘川蒿里无疑了。”
百里屠苏点点头,拆掉红绫,与他们并肩前行。走了约百步,忽见面前一罗衫女子掩面立在道路中央。
未等他们走到她身前,她就已经一个瞬移,移到了他们面前。
“……几位往何处去?”她的声音沙哑里夹杂尖刻,让人顿起鸡皮疙瘩。
百里屠苏握紧剑柄,回她,“往忘川蒿里去,姑娘可知如何去?……”
“忘川蒿里……”那个女子原地幽幽转了一圈,仍以宽袖掩面,把她那张脸挡了个严严实实,“你们……并非魂灵,为何要去忘川蒿里,那里全是死者魂灵,生者去不得,去不得……”
“……我们,去寻一位已故之人,寻到便走。”
“我说去不得,就是去不得!”那女子突然尖叫一声,明明沙哑得像鸭子叫嚷,偏又多了一股透骨刺凉的尖锐音调。她一边喊,另一只手的宽袖便朝百里屠苏击来。幸而百里屠苏早有准备,举剑挡掉,谁料那女子只是虚晃一招,身形瞬移,却是朝方兰生攻去。
百里屠苏心里一沉,以剑尖指地借力,手上聚了真气往地面击掌,借着反冲力跳到方兰生面前,替他挡掉了那女子的攻击。又顺势一剑,戳到了那女子的心窝上。
那个女子又尖叫一声,瞬移倒退数步,捂着她的心口喘气。而她被贯穿的心口,内里分明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没有鬼血,也没有心脏。
百里屠苏心下诧异,只以剑横胸,也未再攻击她。按说她应是鬼魂,而鬼魂是可以被他这把剑所伤的……那就应该会流鬼血,里面也不可能空荡荡……
那个女子怪笑了两声,“是空的……你们很奇怪吗?那便再让你们看看我的脸……”她放下手,一张凹凸腐坏的脸就露了出来,没有眼球,脖子处大开,一根白森森的骨头穿破喉咙凸了出来。
“!!……”
饶是百里屠苏等人见惯了鬼怪也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那女子又自顾自往下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有心脏、有容貌的,我的容貌,与我的能力,曾让我获得无比尊贵的地位……那时,人们都叫我女巫大人……连大巫祝都倾慕于我……后来天旱了,不下雨,大巫祝为了祈雨,便将我活活制成人祭,献给上天……我还活着,他将我眼睛挖出,用圣骨刺穿我的喉咙……又取出我的心脏……”
百里屠苏皱眉,“……尝闻古法多有人祭,竟是如此……”
女子凄凉一笑,瞳孔周围的雾气蓦地收缩变浓,“如此……残忍,是么……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我虽受尽折磨,总归死去后,便可投胎转世……大巫祝,他却不愿我就此死去……竟以邪法缚我魂魄,企图令我复活……我看到了这一景象,不愿用这残破的尸身复活,便设法阻挠他……结果我未活成,却也从此算不得真正的魂魄……半人半鬼,进不了忘川,投不了胎,永永远远留在了这魂之彼岸里……身旁的魂魄匆匆而过,唯有我长留此处,何等孤寂……我打不过你们……却要奉劝你们一句,前面之路乃是死路一条,快些回头吧,莫要再来了……”
方兰生疑惑挠头,“前面是死路……那该往哪走?”
红玉却说,“姑娘此言,却是一语双关了。忘川蒿里乃是亡灵停留之所,只有死者魂魄才会去,自然是死路一条……但这条死路,于我们而言却正是目的之处,恰恰便成了生路。”
“正是,还请姑娘让一让路,让我们过去。”
那个女鬼又拿宽袖遮住了整张脸,“……你可想好了,当真要过去?死路为生……这话也是不错……可若生又遭死呢?你们也要过去?你,也要过去?”
那个女鬼说到最后,竟是面朝百里屠苏,只问他一人。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答道,“自然,生死由命,而如何死去,生与死是否都有意义却全在我自己。都已到了此处,不论前方是生是死,在下都想探个究竟,寻那位故人问个明白,总好过苟且偷生数年,却活得毫无意义……”百里屠苏说到这,又对其余四人说,“前方如何犹未可知,你们在这等我,我一个人过去即可。”
“……你以为本少爷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都到这了,最后那点路,自然也要一起走下去,你休想再丢下我。”方兰生气得甩袖,当先往前走了几步。
“苏苏,无论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襄铃也是,永远跟着屠苏哥哥!”
红玉掩口笑,“烦请姑娘让个路,让我过去吧。”
那个女子静默一会儿,一言不发的侧身让开道路,直看着他们五人全部踏入了那个她称为死路的传送法阵,才幽幽一叹。
“死死生生,死路……生路……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就算找到了……也是死路一条……死里求生,生又遭死,死局再逢生……如此违逆天道,必遭天遣……”
曾经,她是寨里的女巫,能力是预言。
一个优秀到,连自己的死后景象都能预见的女巫。
………………
第五十五章
忘川蒿里,是一片紫色蒿草的海洋,听闻这些蒿草都是灵魂消亡后渐渐沉淀,归于泥土,才长出来的。每一棵的顶尖上都开着单朵毛绒绒的紫花,微风荡过,会荡起一片薄浪。
百里屠苏在忘川蒿里默想韩休宁片刻,她的灵魂真的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只是她的目光直直望着前方,没有焦距,也无神采。
方兰生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百里屠苏终于可以和他娘相见,难过……难过则是,二姐的魂魄已被欧阳少恭消耗殆尽,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了……他在这里默默呼唤良久,果然也见不到她……
“娘,真的、真的是你?娘……”百里屠苏走到韩休宁身侧,小心翼翼地喊她,等了一会儿,韩休宁也未回头看他一眼,百里屠苏心里的不安又冒出来,难掩失望之色,“不会……又是空欢喜一场……”
“……谁……有谁……”韩休宁却在这时,缓缓地开口了。
百里屠苏喜上眉梢,忙回答,“是我,是云溪!”
韩休宁仍未转头看他,只自顾自地说:“我……仿佛听见……有人在说‘娘’……你是谁……也同自己的母亲分开了吗……”
“……”百里屠苏心里的喜悦又一点点消散,那些想要述说的千言万语,全数又被他咽了下去,归于往日沉默无言。
韩休宁,她如女娲所说,魂魄在漫长的时光里耽于往昔,日夜回忆,已然分不清其他人的音容面貌了。
百里屠苏正自难过,只听韩休宁又道,“……云溪……我的孩子……也已经和我分开了很久很久……对那个孩子,做下了……残酷之事……云溪,不会……原谅我……”
“……娘?”
百里屠苏又唤了一声,忽觉眼前场景变幻,待到再稳定下来,面前已是乌蒙灵谷,冰炎洞内。地上有一个用血画成的巨大法阵,而阵法之外,韩休宁与风晴雪的哥哥风广陌一起,在和雷严、少年欧阳少恭打斗——阵法上空悬浮着的,是韩云溪与焚寂之剑。
韩休宁又说,“……村子结界消失的那一天,整年中唯一的一天……许多通晓法术与毒术之人忽然闯入,不由分说便开始屠杀,简直,像一场噩梦……他们应该谋划已久,只为夺取焚寂剑灵。我与巫咸大人甚至不能去冰炎洞外守护族人,只留下了其他巫祝,因为我们须得看守焚寂之剑。后来,果然有二人来到冰炎洞底,用铸魂石灵魂之力破坏封剑巨石,并且布下一个红色法阵,企图取走焚寂内的剑灵魂魄。云溪……他担心我,偷偷跑来冰炎洞祭坛。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一刹那,我……眼睁睁看着、看着我的孩子被对方法术杀死……”
“……!!”扶着额的百里屠苏闻言忽然瞪大眼。韩云溪,已死?他已经死了?
襄铃奇怪地看看还活得好好的百里屠苏,问,“屠苏哥哥……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
韩休宁听不见她的问话,她的眼里只有她死去那一天,不断不断重复的场景。
“我既伤心又焦急,焚寂剑灵眼看将被引走……乌蒙灵谷世世代代镇守此剑,怎能坐视其落入歹人之手。哪怕全族尽毁,亦不可令别人夺得焚寂之力。巫咸大人告诉我,血涂之阵乃是世上最诡异霸道的咒阵之一,昔日龙渊部族用作引魄移魂……于是,我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恳请巫咸大人代为抵挡那二人一时半刻,自己则趁他们分神之际,反过来借用血涂之阵的力量,加上女娲族封印之术,将被引出的焚寂剑灵封入了我儿体内……”
方兰生听到这终于跳起来,“什么?!”
“历代巫祝因时常接近焚寂,体质渐渐变得阴煞,血脉相承,每一代都必须修习古老流传的心法缓解。可是到了云溪身上,心法却效用甚微,他的身体……与焚寂剑灵十分相合。那时,他命魂、四魄已被铸魂石吸走,余下的……我以法力暂时稳住,直到它们和剑灵魂魄一同被血涂之阵的力量封印。我不知道,如此究竟是对还是错……那一刻,我只是、竭力守护焚寂之力不被夺取。在那以后,对方会否想方设法破去封印之术,重新取走剑灵魂魄,亦非我能预测……得到焚寂剑灵中的命魂,云溪……或许、或许死而复生亦有可能……他,要是活过来……又将如何,会怨恨于我,还是……”
方兰生暴躁地挥袖,冲韩休宁喊,“活过来又怎样!这种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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