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的声音。
藤真一时心曲萦绊,没作理会。
“健司,你在么?”
音到高处,弹琴的手指不知缘何轻轻一颤,一丝弦应声而断。
陵南国都之外,残阳如血。
“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湘北王了。”
安西缓缓转过身来,如意料中的看到了少年眼中炽烈的火焰。
——要怎么做,才能打败仙道?
“现在的你,还比不上仙道啊。”
流川凛然一震。
“不过,”老人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刹那间,他的目光仿佛透过陵南础x秀美的山河看到了故乡广袤无垠、一碧千里的草原:“……已经不需要了。”
天边最后的一抹余辉很快散去,起伏的云海如棉絮般盖住了朦胧的夜空。
流川痴痴地立在风中,耳畔回响着师父低沉的语调,沙哑的嗓音诉说着宛若传奇的往事。
“孩子,你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在你心中一直存有一个疑问,对不对?”
——湘北与陵南曾经数代交好,为什么陵南上一任帝王、仙道彰的父亲仙道岚会突然倾一国之力挥师北上,一举灭了湘北?
“你的母亲,湘北正王妃在跟随你父亲之前,其实是陵南的皇后,”随着老人一点点打开他尘封的记忆,逝去已久的岁月在喃喃的低语声中渐渐清晰了起来:“……仙道彰三岁时,她在一个偶然的情形下遇见了你父亲,十分倾心,于是设法跟他逃出陵南去了湘北。想不到仙道岚知晓后只对外宣称国后暴亡,居然一点也没有声张……你母亲到了湘北之后水土不服,生下你后更是身体虚弱,仅过了一年便染病不治。仙道岚是在得了你母亲的死讯之后,怨恨你父亲没有好好待她,这才一怒兴兵……”
流川背靠一棵树抱着肩坐了下来,将脑袋深深地埋入了膝弯中。他胸中所积多年的郁气虽已渐渐消散,却另有一番滋味,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
从来没有人见过翔阳王花形透真正盛怒时的样子。
此人平素不论喜怒,总是摆出一副冷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态度,只有那些亲近了解他的人才明白,他不过是性格内向、不善沟通而已。
但是他现在的样子直令人联想到一座经过了百年压抑而即将彻底爆发的休眠火山。
长谷川不敢多问,又生怕有失,只得策马紧跟着这座火山往陵南王临时行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此时的仙道正在一众宫女的侍候下带着些许醉意慵懒地斜卧在一张华丽的罗榻上。
“听说……难道……陛下今日确是有意输的吗?”半拢的珠帘外,几个刚刚复职的老臣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地。
仙道没有回答,只将手中盛满美酒的杯杓从遮挡视线的角度挪开,给了他们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
“枫儿,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安西已慢慢地踱到了流川的身后。
流川抬起头来,如漆美目中掠过一阵迷茫。
老人又呵呵地笑了起来:“为师看得出来,你感到如释重负了呢。”
流川心生薄愠,刚站起来转身想走时,却被安西的下一句话再次震住了:“你喜欢仙道吧?”
他僵直了身体,一时动弹不得,耳听得师父一字一字地说着,语音平和却犹同魔魇:“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任你选择,或可让他上天堂,或能令他下地狱,你会怎么做?”
顺着师父手指的方向看去,凛冽的山风恍若正席卷着天地间最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刻,安西的脸色亦阴晴不定,这个神秘莫测的老人,又究竟是今人口中温良慈蔼的“白发佛”,抑或还是那个数十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白发魔”呢?
………………
死誓
有些人的人生就像是划过冰冷夜空的流星,注定你难与他有交集,对翔阳王花形而言,藤真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席翔阳贵族外巡的酒宴上,那一年花形七岁。早听说父王属下的翔河郡守有个私生子,天资聪颖,果不其然,在一片觥筹交错的浅薄和虚假中掠过那样出众的标致和神采,令他眼前一亮。
花形还记得自己当时钦慕地拉住这个虽与自己一般年纪、却早早地以诗词歌赋才名远播的神童:“你就是人说文采可与海南王子牧绅一并称神奈川双璧的宫本健司?你可愿进宫伴读?”
“愿意。”
一旁坐着的翔河郡守听了,拊掌大笑:“这是犬子几生修来的福气!健司,还不快快谢过大王子殿下。”
回到都城后他便兴致冲冲地向父皇禀奏,想当然地以为与那孩子一起读书,结成总角之交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却不料八月里无端的一场大水淹没了一切,随着翔河郡守疲累交加地含恨辞世,那孩子不甚了了的身世很快也伴着许多闲言碎语在朝野上下传扬了开去。再次得到他的确切消息已是两个月后,奉旨监察水患的官员在上疏中称,为了平息河神的滔天大怒,翔河郡守的三子健司自愿作为祭礼的奉献,纵身投入了深不可测的翔水之中。
这个噩耗让花形难过了很久。深夜入眠时,常常会有个男孩出现在他梦里,回眸清亮明澈一如天上的星星。
没有想到十年后,一个自称藤真健司的人凭着独步武林的剑法短短时间内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头,据说此人武艺高强、恣肆狷狂——他们第二次相遇是在玉山之巅,一照面藤真便夺了他的斗魂剑。
面对欲物归原主的藤真,他诚挚而坚定地说:“斗魂剑自有灵性,你才是真正的驭剑之人。”
藤真答得漠然:“我已发誓今生左手不再握剑。”那双湛蓝的眼睛中平添了一抹幽色,花形望了他许久,一点点读出了其中的疲惫和厌倦。
总有一天藤真会安定下来,不再漂泊的。
他期待着那一天。
再也想不到他们的第三次相遇竟是在陵南的王宫里,而这一次他看到了一个即便在梦中他也从未见到过的藤真,一个收敛起性情、一心一意地守护着仙道的藤真。
……
花形苦笑。白天去见藤真,在他还剑给自己的时候就感觉不对了。他思前想后,决定悄悄去找一直跟随在藤真身边的相田彦一问个明白,这才发现那个人早已不告而别,只留下了一封信。
夜色更浓了,湿重的山风裹着冰凉的雨点砸将下来,蒙蒙的半空中蓦地划过一道闪电。近看山脚下怪石嶙峋,异常凄凉。
紧跟着陵南王一前一后地下马,将手中的缰绳抛给了长谷川,花形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握紧了腰间的斗魂。
或许这一次,藤真是真的什么也不想要了吧。
如果一死可以了结,那么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你,是这样想的么?
雨势渐烈。
山坡上地势平坦、石碑林立,显是一处年代久远的墓地。此刻正有一群黑衣人自四下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将一个绿衣少年团团围住,形同鬼魅。
“我说过今日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少年微微一笑,脱了手的油伞便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零了去,他洒脱地仰起头来,徐徐张开双臂任凭风雨在耳畔啸聚,顷刻间整个人便已湿透。
这里正是丰玉南烈祭奠掌门北野的地方,几个月前他又亲手在此处葬下了南烈。世人身后皆白骨,却不知他死了以后是不是也会魂飞魄散?若真如此,倒也似远胜过眷留人间承受任思恋在有生之年一点一滴地磨尽之苦。
少年不再迟疑,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略一扫视,除了为首一个大汉依然切齿横眉、对他瞠目而视以外,一众丰玉弟子无不惊惧退后,似乎生怕他就此出手,先取了自己性命。
不由一声嗤笑。
反手便要自刎。
“住手!”
仙道和花形赶至之际甚为狼狈,却堪堪及时。
藤真的剑法本在二人之上,他一心求死,自尽不成便回招将他们一一逼开,森然道:“谁能拦我?”
“我能。”话音未落,仙道便已身形一晃,挺剑再次逼了上来。
这一次仙道全不顾自身安危,招招俱是快攻,他这般拼命的打法果有奏效,是以藤真虽明知他的用意,却仍不免乱了阵脚。十余招后只听见“咯啷”一声,藤真手中的长剑已应声而断。
藤真处变不惊,欺仙道近身擒拿时便抬手点他胸前穴道,他后发先至,却不料触手一件硬物,去势稍阻。高手相较怎可有半点差错?他一点不中,再出手时已被拿住,反让仙道制了上下几处大穴,一时间动弹不得。
身不由主地被仙道当众拥在怀里,藤真眼色一黯,叹道:“这却又是何苦?”
仙道傲视四方,笑得从容:“你既拼了性命也要护我周全,我岂能容他人害你?”
“你不是已经答应放我走了么?”
仙道心头一痛,霸道地伸手捏住了藤真的下颌,让他再也无法避开自己的审视。
“惟有这个选择,我不允许。”
藤真全部的冷静和自制就从仙道侧头轻轻吻上他颊边的那一刻起一点点开始崩溃。
虽然早有所闻,本朝亦不禁男风,但当众人亲眼见到陵南国君与一个他们极为忌惮、心高气傲的美貌少年毫无顾忌地公然搂抱缠绵时,仍不免惊呆。
为首的虬髯大汉顿了一顿,忽然冷笑着开口。
“想不到传言竟是真的,仙道陛下果然是个风流情种。既如此,草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花形素知此人底细,啐道:“岸本实理,你又有什么花样了?”
岸本朗声道:“我丰玉门今日到此只为处置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想不到竟会惊动二位陛下,其中深意,草民岂不明白?只是此人害死了草民的师父和师兄,丰玉门人实在容他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