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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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之西-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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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双眸蓦然一亮,欢喜得如熠熠星辰在暗夜中燃起,卫青看着他,忽然也真的笑了,这一次,不在梦中,他却一样把这句话极清楚的讲了出来,坦然得没有丝毫闪避……
他,到底是认了。
在河之西,此乃平生之志,亦是终生之盟,有些东西,非经生死不能懂,原以为一生都只会埋在心底,纵然彼此相知,也绝不会说出来的话。
直到这一刻,卫青忽然想透了,无意再作任何隐瞒,我,要和去病一起去河西……

十五,相护

元狩五年的夏天,来得仿佛波澜不惊,李敢行刺大将军卫青一事,到底是在卫霍两家共同的沉默下不动声色的按了下去,近来朝中唯一的人事变动,是陛下再对骠骑施恩,召其弟霍光入宫为侍中。这个位置,恰是当年他的舅父卫青,和兄长霍去病都在这个年纪担任过的。
因李夫人小恙,她的一兄一弟一齐入宫探望。这三人一个倾国倾城,此刻病中更有西子之风,一个冶若妇人,一个俊美无匹,坐在一处,端是容光绝代,映得满室生辉,引得一众宫女不住的偷看。李延年心中有事,只挥手令众人退下,微微叹道:“妹妹之前说得不错,卫霍果然还是一家。”
李广利亦道:“想不到卫大将军遇到这样的事,都能沉得住气。”他顿了顿,不由奇道:“如今他们两家利益纠葛,矛盾重重,竟还有如此默契?”
李夫人一直未语,只低头咳了两声方轻轻道:“我早说过,长平侯和冠军侯都是奇男子,所思虑处原本不同于常人,彼此信赖默契互为后盾,只怕不仅在家族利益上,不过,是一家更好。”
听她最后一语,二李不由一齐看了过去,李夫人又咳了两声,淡淡道:“我也是近来才渐渐明白,陛下的本意,怕是要借霍家,来制约卫家。陛下自己吃过外戚的亏,如今太子不合他的心意,又和外家关系太密。所以我们只需找个机会,让陛下知道骠骑将军其实还是卫家的人。”
她这番话思路幽微深致,李延年想了一阵,果然如此,卫霍这几年来一退一进,看似卫青步步退让,凡事都由霍去病出尽风头,外界也轰轰烈烈的说什么尊霍抑卫、卫霍分离,其实反让陛下对卫家放了心,真是好计。只这一招玩转到现在这个地步,漠北一战,双璧并肩,两个功在不赏的将军,也只看陛下究竟想留哪个了。
他见李广利犹自不解,不由叹道:“妹妹心计堪比男子。”又对李广利道:“骠骑将军今日已权倾天下,却一味不知收敛,还大张旗鼓的狼山封禅姑山祭地,若再不顺陛下的意思与卫氏分清界限,难道陛下就不忌讳他?以他如此嚣张跋扈,陛下或许倒会先放太子一马,先来处理这个不听话的霍家。”
李广利终于会意,不由拍手笑道:“正是,兄长和姐姐说得对,陛下用人,向来如此。”
他说得声音太大,惹得李延年横了他一眼,李夫人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摇了摇头的道:“以骠骑将军为人,未必不知现在的处境,他在瀚海祭天告地,这是不惜舍其自身来护卫那卫家。我只奇怪,他肯牺牲到这个地步,大将军亦对他如此袒护,卫家为何总还不放心他?这其中,怕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卫子夫坐在窗下,一手托腮,闲闲看着外间,明亮的阳光落在她粉红的指尖上,照得肌肤如同透明。许多年前,年轻的帝王每每和他那尊贵的表姐争执,便很喜欢到她这里,细看她这风清云淡的神色,而一转眼到了今天,若那陈皇后还在,恐怕倒要开颜一笑,说声时移事易了。
想起故人,卫子夫只浅浅一笑,长门宫里那位,恐怕至死仍不明白,她们两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只在于,她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做的只是陛下的皇后,而那个真性情的天之娇女一心却只想当刘彻的妻子。
有所得必有所失,更何况是帝王家,无论后宫争艳的是王夫人还是李夫人,卫子夫的心一直很静,对她而言,这其实也没什么分别。未央宫的女人,立足之本,实为背后的军功,而非帝王的宠爱。只要大将军这位置仍在卫家,她的后位,乃至小刘据的位置就不会有什么大变,人人都道卫氏一支五侯,显贵之至,其实这么多年来真正撑起这一族的,也还是只有这一人。
卫子夫轻轻一叹,若说深宫还有什么值得珍重,唯骨肉而已,她如今的指望只在小刘据一个人身上,她无非是想,多年后能象王太后一样,舒心过几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日子。然而为了那一日,她必须极小心的慢慢的等,细细的走每一步,绝不容任何人挡了她那小太子的道。
“平阳公主到!”
卫子夫微笑起身,向外迎去,裙幅长长的坠在身后,如同一道淡淡的阴影。

卫青近来心情甚佳,无他,去病那个不知名的目眩头疼的毛病,总算是痊愈了。这毛病是霍去病三下河西那年得的,时好时坏,说不出什么道理,而漠北一战,他为解自己后顾之忧,疾行沙海两千里,一路军务繁忙征战劳碌,归来后似乎就更重了些。卫青听他的部下说,骠骑将军打到瀚海精力消耗太过,狼山祭天前,几乎数日水米不能进。
此事是卫青一桩心病,偏去病知他担心,一说到此,就半句实话都没有,自己还不怎么在意。直到卫青忧心太过,去年秋天,连那样的梦都做出来,霍去病才认真了,随他一起好好看了几个大夫,又用了几个偏方,近来是好多了。果然梦都是反的,卫青想着不由就淡淡一笑。
平阳走进来时,正看到他这个表情,眉宇间含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光明亮温和,近年来时而紧抿的唇线亦是柔和而轻快,那神色很淡却是如沐春风。平阳不由微微一愣,心中有些异样,却也有些柔软,嫁给他这些年,竟几乎没见他有过如此欣然喜悦的样子。
卫青抬头看到她,见她正神色柔和的看着自己,他也微微一愣,忙就含笑起身相迎。去年霍光夜闯,平阳才知道他受伤一事,自此气了很久,道是连霍光都知道的事,竟瞒着她这个妻子。卫青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尴尬间,这些日子,平阳几乎一直未以如此平和的神气和他说过话。
平阳见他不经意的客套,不由心下微微一凉,他和她什么时候竟生疏如此,亦或是,其实一直就是这样。这个人的性情太好,宁可委屈自己,也难得对别人说个不字,于是不管自己也好,他的家人也好,这些年都依靠着他一个,却有点忘了,他自己每每究竟在想些什么。
静得太久,卫青几乎有点尴尬了,平阳方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将军,妾有一言相劝,从今往后,将军还是不要太近骠骑将军了。”
这一言,倒真是出乎卫青的意料,他知道,因为曹襄的婚事,平阳已久对去病有些不满,乃至李敢行刺,平阳似乎还多少有些疑心这事和去病有什么关系,只她没明说,自己也不便辩解。可她今日以“骠骑将军”相称,分明已是把他当外人了。
果然一言间,那人仍温和的笑着,目中却已微露尴尬错愕之色,平阳无奈,这事埋在她心里已久,却不知怎么能劝服卫青。胞弟的心思,或许是血脉相连,她素来最能体会,所谓尊霍抑卫,其实都是惩戒。漠北一战,他二人私自交换阵地,瞒上不报,胞弟虽没说什么,却已是犯了他的大忌。他昔日百般能容霍去病,是这人虽言语少礼,大事上却绝无违逆他的意思。
然而,以他们舅甥二人今日在军中的地位,对帝王而言,本身就已是把双刃剑。漠北易阵,分明已是超越了一个将军的思考范畴,到了这一步,再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容如此两个权臣。胞弟之所以还在踌躇,一来是他确实爱才,二来,也是他还在观察这双璧中谁更堪用。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舅甥二人真闹翻了,或许反倒让陛下安心,偏……
平阳吸了一口气,前行了一步,极平静的如读书般的道:“他和你们卫家长得没有一丝象,却和霍光如同双生,少儿也从未视他如子……”
她一面说,一面静静的看着卫青,她想了那么久,也和皇后反复商议过,事到如今,若连卫家的安危都不足打动他,恐怕就再没有其他方法了。唯卫青闻言只一愣,脸上忽然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平阳心中一动,或许他竟是知道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说下去。
“……二十多年前,霍仲孺曾有个嫡出之子,出世既夭折,年纪和他一模一样,就是少儿声称有孕的同时。她嫁给陈掌多年未有所出,我问过子夫,少儿可能根本不能生育,去病也许根本就不是卫家的孩子……”
她在等卫青说话,而那人却始终只是沉默,光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间,那适才随和温柔的线条,此刻竟是异样的棱角分明。那一瞬,平阳忽然觉得,他的神态竟和霍去病一般无二。久久,卫青却只道:“公主想多了。”
言罢,就缓缓自她身边走了出去,走到门外,却听平阳幽幽道:“那么但望将军记住,他是你的外甥。”

卫青独自策马出城,漫无边际的走了一阵,天色渐晚,他亦有些意态阑珊,却不想回去,便下马随意在一草深处躺了下去。天很高,山间峰奇林郁,毫无暑意,风微起,带些草木的清气,如此好时节,他似乎已许久不曾见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马蹄声,而一旁的爱驹亦是一阵欢鸣,卫青心中一动站起身来,果然见霍去病正翻身下马,笑眯眯的大步拨开长草走过来,他不由得心情就突然好起来。
“去病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今日是……”
霍去病话到嘴边,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顿,却摸出一葫芦酒道:“我来找舅舅喝酒。”
以卫青对他相知之深,一时竟也想不到他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心下好笑,却也不忍相逼,接过来就喝了一口,果然酒质清冽醇美,不知又花了多少钱。他才这么一动念,霍去病便在旁抱怨道:“天地良心……”
卫青不由一笑,两人找了个荫凉处背树并肩而坐,一面闲谈,一面喝酒,聊了一阵,霍去病便很自然的把头往卫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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