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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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之西-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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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的笑了,朦胧中,那兵略图上的疆界一一如活,驰骋在他眼前,如最美好的情人。他站了起来,走到图前,昂然一笑,展开广袖,郑重将江山尽数庇护在其中。不悔!若有来世,他仍愿登上这个四边不靠的位置,整顿他那大好河山!

没人知道,君臣那一晚究竟还谈了些什么,更没人知道,君臣间是一时口不择言,亦或,他们真的曾对彼此动过杀机?然而,他们毕竟谁也不曾出手。君臣之道,原本就不尽同,即使是为同一个目标,帝王和军人,视角也不会尽同,有过同心协力,也有过渐行渐远,但,以结果论,在那汉家几代人的共同之梦上,千古一帝和他的帝国双璧,到底能存小异而求大同,做到了有始有终。
太初四年,汉天子刘彻因贰师辱国,震怒后突然驾崩,谥号孝武皇帝,后人称为汉武帝。同时,沉寂十余年的骠骑将军霍去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杀江充、苏文等佞臣,以重兵拥其表弟卫太子刘据为新帝。刘据继位后思量再三,整理了孝武皇帝临终就轮台戍兵一奏的批示,这是孝武皇帝亲笔所书的最后一诏,文辞痛切,辉煌大气,自道其非,亦不多辩,是以流传千古,为后人称为“轮台罪己诏”。

终章,胡无人

太初四年秋,新帝继位未几,河西告急!李广利降匈奴后,见卫太子登基,自知后路已绝,为报杀家之仇,亦为取信新主,竟亲自率部偷袭了原本配合他出击的莽通一部,事发突然,兼贰师熟知汉军兵力部署,莽通仓促迎战,兵寡力战而亡。至此,前往河西的三路大军十四万人,只剩下从骠侯赵破奴在酒泉的三万人。
赵破奴明白,河西之地直接关乎长安的安危,汉军其他各部仓促之间亦来不及集结支援,河西的命运,现在全在自己这最后三万人肩上,是以日日严阵以待,戒备李广利的偷袭。他这三万人中,主要的中层将官,大多是当年随骠骑打过漠北的虎贲军,自漠北以来便常驻河西,更兼有当年烈侯在酒泉亲设的牧马苑保障战马,算得是如今汉军中的精良之师,加以赵破奴昔日曾以七百骑破楼兰,李广利一直心存忌讳,一时也不敢轻犯。然而,敌众我寡,李广利偷袭莽通后,对外兵力号称十万,实际也应有七八万,更兼汉军近三十年间未有如此大败,而匈奴铁骑却在近二十年后重返祁连山,汉营士气亦十分低迷。
清晨,寒月犹在天际,酒泉大营的哨兵持戈而立,忽见远方有一行约十余骑疾驰而来,敌军偷袭,断不会只有这几个人,莫非长安又有大事发生?哨兵一凛,凝神看去,那十几骑来得好快,竟如乘着河西的朔风一般,忽的,一面大旗高高的展在风中,旗上分明是个大大的“霍”字!那哨兵全身一震,整个人跳将起来高声叫道:“骠骑将军!是骠骑将军回来了!”
那声音最初只是他一人,却很快如波浪般传遍了整个酒泉大营,赵破奴闻声自帐中大步而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骠骑久病,已十七年不战,自己上次去长安看他,见他身体败坏得连兵书地图都不看了,怎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他极目望去,那十几骑已又近了许多,打的确是一面“霍”字旗,而那队伍虽在飞驰中,队形亦严谨异常,分毫不乱,确有昔日骠骑军的彪悍之风。远远可见旗下那人一身玄甲,只看不清相貌。

赵破奴一怔,长安方经大变,前线才历惨败,形势如此危急,难道竟是光禄大夫霍光亲自来了?何以没有旨意?想是如此想,他的心下却亦是一阵狂跳,只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一行人。
三箭之地,两箭之地,一箭之地,那十几骑来得好快,几乎瞬间就到了眼前,当头那人飞身落马,还未说话,赵破奴已一个箭步上前拜倒,含泪道:“真是将军回来了!”
而他身后无数汉军,早在看到那面“霍”字旗时,便已泪下,此刻更争先恐后的跪了一片,连那些未曾追随过大汉双璧的新兵也不例外。卫霍,这两个名字,代表的是大汉雄风最辉煌的岁月,一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时代!
自大将军西去,骠骑久病,有谁能再纵横大漠?仅过去这短短四五年,贰师无能,便葬送了多少汉家忠魂?
等了多少年,大将军走了,可骠骑将军终于回来了。河西走廊,是骠骑将军的成名之所,再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里。仅看到那面十八年不见的“霍”字旗,汉军便忽然军心大振,热血沸腾!
赵破奴刚将霍去病请入大帐,还未来得及寒暄,侦骑便送来一份战报。赵破奴一看,却是匈奴得知先帝驾崩的消息,顿下狂言道是要先回祁连山,再夺阴山,重踏河朔!
霍去病读报不语,只双目微微眯了一下,他如今不比往昔,身上并没什么杀气,旁人倒也无觉,只赵破奴看在眼中,暗自心惊。自大将军一去,他就想,恐怕天下再没人能拘住骠骑将军了。然而,这十几年,将军一直都那么安静,安静到李广利那样的小人带兵出征。直到不久前,先帝病逝,沉寂多年的骠骑将军杀江充、苏文,明诛李广利一族以祭先帝,一手扶持了他的表弟刘据登基,那一刻,赵破奴只觉背后尽是寒意,骠骑将军,终于还是动手了。他从小就是霍去病的部下,相随这么久,赵破奴一直隐隐觉得,事关大将军,没有什么事是骠骑将军做不出来的。
有这件事藏在心里,赵破奴这次重见霍去病时有些莫名的紧张。自漠北之后,他长戍河西,见霍去病的次数不多,只每次回长安探望,都见他病得厉害,特别是上一次,已是马不能骑,剑不能提。赵破奴心里难受得厉害,八尺高的将军,出了骠骑府后竟蹲在墙角哭了一阵,他那时真只道是骠骑将军已将不久于人世了。
不料此刻重见,霍去病虽又见清癯,精神却还好,适才这样飞马长途奔袭而来,脊背依旧笔挺,一点不象个久病之人。赵破奴依稀觉得,这次重逢,霍去病似乎又有哪里变过了,目光先就不似昔日那般锋芒毕露,整个人又沉稳了许多。适才自己接他进营,许多新兵争看那传奇中的骠骑将军,挤得水泄不通路都走不动,将军竟也耐心的很,还停步与众人抱拳还礼,惹得那些不知所以的新军,各个莫不大生仰慕亲近之意,恐怕还以为这骠骑将军是何等性情宽厚之人,哪里看得出他才刚刚在长安大开杀戒。自己可是随他征战过的,昔日匈奴人称其为魔鬼。如今,匈奴人竟想夺回代表大将军一生绩业的阴山,也难怪那个煞星会露出那种眼神。
他骤见霍去病,心情激荡,正东想西想,霍去病看了他一眼,忽然淡淡一笑道:“敌众我寡,你怕不怕?”
说也奇怪,就是他这一言间,赵破奴豪情顿起,就忘了那许多乱七八糟凌乱琐碎的思绪,也忘了自己这些日来,为河西之危,日夜所想不过是以死报国,用自己一条命挡住李广利,换些时间也就是了。唯这一言间,他心境不但安静下来,好像还依稀回到了随这人封狼居胥时那纵横天下的心情,只慨然道:“骠骑麾下,岂有这个怕字?”
霍去病点点头,却道:“破奴,我来助你。”
赵破奴闻言又是一愣,这话倒也没什么,只他从定襄起就追随了霍去病这么多年,貌似还从未听他说过一个“助”字,更何况还是他助自己?
霍去病却随手展开了他案前的军略图,略看了一眼,似已成竹在胸,仍是缓缓道:“李广利不足惧。他此刻兵力虽倍于我,又秉新胜之锐,但此人不擅统筹,出关时所带的粮草就不多,我们只要断了他的粮路,此人色厉内荏,心志软弱,必定自乱阵脚,就是战机。”
赵破奴道:“李广利素来胆怯,若借此退兵,此刻河西之危可解,但他有匈奴为后盾,来春补充了粮草,仍是隐患。”
霍去病却摇摇头道:“粮草一断,他便没有后路可退。匈奴夏遭瘟疫,本身补给就不足,现在加上他这一部,更见匮乏,更何况,他们纵然有粮食,也不会供应给李广利部的汉军。现在是秋天,麦熟在即,李广利即使不敢战,匈奴也会迫他一战。他手下的将士却大半仍是汉军,随他降匈已属无奈,如此忍饥挨饿,岂愿与我为敌?”
他随手翻了翻那图又道:“李广利背汉降匈,能这么快独自带兵,所凭借的是他和卫律昔日的关系。但他自己未必没有第二重打算,当初先帝才将他全家下狱,他便忽然引兵北上,与其说是与匈奴对战,以求将功赎罪,不如说是他想侥幸一试,看看能不能凭手下的兵力,在汉匈之间自己裂土封王。他和卫律是利益之交,这些想法匈奴人未必就不知道,如此反复无常之人,匈奴都不敢信他。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又抬头道:“破奴,此刻敌强我弱,不得不以战示威,旨在令其不敢轻犯。绞杀李广利,对我是双倍得利于敌,你可明白?”
赵破奴闻言精神大振中亦有些惊奇,霍去病这番话把厉害关系剖析得如此清晰,从李广利的个性,带兵特点,乃至匈奴的粮草底细,李、卫之间的利益纠葛,竟都一一考虑在内,倒比自己这个长戍河西的还看得分明,哪里象是个十八年不战之人?这倒也还罢了,谁不知道骠骑用兵如神?
只,赵破奴仍记得很清楚,昔日的骠骑将军说话极快极简,几乎语不带顿,仿佛根本不在意旁人是否懂他的意思。那河西两战,友军如公孙敖部的联系,几乎全靠大将军帮他沟通。纵然是漠北决战,连先帝都知道他喜欢独断专行,特意不给他帐下配任何副将,将全部军权集于他一人之手。也对,骠骑之战,如同天马行空,能懂他的意思的,只有大将军一人,默契之深,话都不用说。而自己昔日在他帐下,无非是将军指到哪里便打到哪里,就连那不带补给的初战河西,谁又问过他一句究竟怎样取食于敌?可,如今的骠骑将军变得很耐心,声音放得很慢,自己不懂,他就这样的长篇大论解释,异常的从容。自己这一辈子,都还没听他一次说过这么多话。赵破奴越发觉得,骠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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