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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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之西-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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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意图,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原本是卫青的拿手好戏,匈奴人也难以猜度汉军下一个打击的对象。收复河朔,匈奴挑衅上谷、渔阳,汉军偏出其不意,剑指河朔。奇袭高阕,同样是以李广、张次公部在右北平佯攻牵制,主力则奔袭七百里直袭没有准备的匈奴右贤王部。然而,经过这些年的打击,双方已经接近主力对决的阶段,战略变了,战术上自然由奇转正。如果说龙城是汉军首次打破“匈奴不可胜”这一神话,河朔确定了主动出击的战术,漠南的开始,象征着汉匈军事实力上的攻守异形,也正因为这是更进一步的第一战,才失了一个“奇”字。
“攻守易形,不,更进一步。”
看着霍去病的眸光陡然一亮,愉快而凶猛,卫青不由一笑,心下很有些得意,论兵,去病的悟性之高,是天授,帐下这许多人,莫道打得仗多,能思虑至此的,唯他一人而已。两双眸子,一对沉毅,一对凌厉,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地图上的同一个位置,目光在那个位置一碰,两人又是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然而,卫霍两人所预见的战事,却比他们的想像整整迟了一年。元狩元年,淮南大案的爆发,使得汉天子刘彻完全腾不出手来处理他的宿敌匈奴。元狩元年秋,淮南案结束,卫霍也奉调回到了长安。
这次回来并无紧急军务,刘彻没有象上次一样派大臣们郊迎,却也下了道恩旨,让两人先回府,次日晚间在上林苑设宴洗尘。霍去病此刻虽已封侯,却未分府,两人谁也没往这上想,很自然相偕回了大将军府。卫青去定襄前续娶的妻子平阳公主,领着卫青先室所出的三个幼子,宜春侯卫伉,阴安侯卫不疑,发干侯卫登,在府门口迎接。
平阳公主穿了件宝蓝绣褥,颜色很正,衬得肤白如雪,发黑似漆,除了裙幅间一块白玉凤瑗略矜身份,并无第二件饰物,这种简单的服饰,让她显得更年轻了些。说起来,卫青和她成亲后只在长安匆匆待了几日,就带着霍去病去了边关,两出定襄,之后又镇守边关,这,还是婚后第一次回来。此番重会,平阳倒也没什么新婚即久别的微妙,她虽嫁给卫青只有年半,却相识已久,算是熟人,这桩婚事也并不全象外界传言中的政治联姻,两人从第一日夫妻相处,就颇有点老夫老妻的客气熟稔。
卫青老远回来,他的三个儿子还小,卫青又总不在家,相见无非行礼,夫妻也来不及叙话,平阳很能干,先指挥着下人帮他打水洗脸,又换上家居的衣服。衣服是平阳一早备下的,和她所穿的裳服是一样的纹饰,只颜色略深。卫青的先室从他于微时,出身不高,卫青第一次穿如此繁复的袍服,拿惯了剑的手忽然陷在这绮罗堆中,便有一丝不自在。
在平阳的主持下,家宴很是丰盛精美,卫青扫了一眼,心想这下去病该开心了。此刻众人已聚在一起,唯独霍去病还未到,平阳便叫人去看看,卫青知道他最爱干净,在军中风尘仆仆没办法,必定一回来就沐浴去了。卫青正想着给他留菜,还是趁机让他再忆苦思甜,霍去病已过来了,他换了一身玄素,头发盘得整齐,却还是湿的,一抬眼看到舅舅已给舅妈装扮了起来,眼里就是一乐。卫青瞪着他虎了虎脸,却自己也撑不住和他一起笑了。
家宴人齐,话却不多,平阳和卫青多日不见,平白有些相敬如宾的周旋。卫青问了几句老大卫伉的功课,便不知再说什么,他走的这段日子,正是小孩长得最快的时候,看看卫伉的眉目间已略有些先室的轮廓,卫青心知自己这个父亲不尽职。倒是平日不太多话的霍去病把气氛挑了挑,先就着卫伉兄弟的功课说了件他小时学射的趣事,他不常开口,口才却好,把平阳都逗得一笑。之后,卫青就和他由箭谈到了军中弓驽配置,这个话题他二人倒是津津有味,其他人却只能陪着听听。
平阳没留意他们说什么,只看着卫青那件袍服,心中很舒服,他们卫家的血统是极好的,这人早年倒也罢了,这些年仗打下来一番沉淀,他这大将军再经自己的打扮琢磨,此刻一身便装,倒也有几分“淇奥”中君子的风神。只可惜人还是块木头,满口就是马、剑、地图,回到家来也不知换个话题。
平阳又看看眉飞色舞的霍去病,只觉他此番出去,又长高了些,更多了些威仪,已全然不像个孩子,即使此刻笑着说着,整个人亦如一把锋利的剑。平阳心中忽然微微一动,霍去病似乎没继承多少卫家的血统,五官和卫青分毫不象,从前却看不出,大概是两人相处久了,气质神态上总有些神似。
夫妻成年未见,自然稍尽温存,不知为什么,卫青后半夜却醒了。他长途而归,不是不疲倦,可忽然从风声猎猎的边塞回到长安,卫青有那么一点不习惯。
或许就是这点不习惯,让他又想起了一年前漠南的那个梦。那晚,他只是撑案阖眼休息片刻,似乎却做了个很长的梦。醒后,梦中之事一件也想不起来,胸中那种冰冷入骨的沉郁哀恸却始终徘徊不去,真实得令他心惊。卫青总隐隐觉得,那个梦似乎和去病有什么极重要的关系,所以他静下来便总努力想,偏越是如此,就越想不起来。卫青有时也好笑,为了一梦,他是近乎草木皆兵了。
一念至此,卫青突然想到一事,披衣起身,动静大了些,把平阳也吵醒了。卫青歉然道:“有句话忘了和去病说,我去看他一眼。”平阳没说话,卫青也就没意识到,这么晚,霍去病早该睡了。
半夜三更,霍去病竟也没睡,正在院子里练剑。卫青自幼习剑,成人后却不特别重此艺,毕竟单凭一剑难以解决所有争端。霍去病却极爱剑,有段时间甚至是沉迷,自卫青在他四岁那年给他启蒙以来,除非作战,他每日最少会用半个时辰练剑,这些年下来,在剑上也确有了些他自己的体会。因为这个缘故,霍去病对自己的剑也颇自矜,极少露相人前,唯一一个他肯让看的,只有卫青。
“怎样?”
半晌,霍去病收剑,轻轻一跃跳到卫青面前,卫青点点头,见他神色自负,便又道:“杀气太露。”
霍去病只笑笑,舅舅曾对他说过,剑有两个境界,一者是亮剑,一者是藏剑,他有自知之明,剑在他,仍是利器,无坚不摧,在破不在藏。
“舅舅怎么也不睡?”
这时卫青想起了那句他要和霍去病说的话。
“明日和舅舅到詹事府去看看你娘。”
说这话的时候,卫青不经意的就把声音放柔和了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姐向来和这个独生儿子关系冷淡,嫁陈掌前如此,嫁陈掌后更是如此,要不然,去病也不会一直跟着他。前几年母亲在的时候还好,自从母亲去世,因为去病,二姐几乎连自己家都没来过。但,去病这次和自己出去,一战经年,论理还是应该回去一次。
霍去病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忽然展颜道:“舅舅反正不睡了,去骑马好不好?”
卫青笑了,他喜欢马,更喜欢在夜间骑马,当年他还是个少年,霍去病还是个孩童,二姐带了去病和陈掌在一起,他知道去病不开心,常半夜悄悄翻墙跑到姐姐家,去病总一见他,就张开双臂,小小的脸颊与他磨蹭不已,有时去病等得久,脸上凉凉的,他总用一件很厚的外裳把去病裹得象蚕宝宝一样严实,带他一起骑马,莫名其妙的就心花怒放。然后一转眼,他已能和自己一起纵横大漠了。

四,寇可往,我复亦往

这一夜,上林苑灯火辉煌,映得群星失色,汉天子刘彻借秋狩召集群臣,给远征归来的将军们洗尘。众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的放在了近年半没在长安露面的大将军卫青身上。漠南一战,陛下虽未追究赵信之叛,亦只将苏建贬为庶人恕其死罪,然而一道圣旨明褒实贬,自此对卫大将军这昔日的重臣不经意的冷淡了几分,连大将军上的几个极普通的军务调度的折子,也被陛下挑剔了。坊间更传言,陛下因漠南失利,其实已收回了大将军手中的虎符。这话难证真假,却有一个有力的证据显示,陛下亲编的虎贲军已成,却未编入汉军列队,只听陛下一人调遣,大将军都不能过问,这样的事可是前所未有。这主子原本是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心术尤其高深莫测,只看看元光年的重臣,如今诛的诛贬的贬,也就剩下大将军等为数不多的几个。而他卫青已坐到了大将军这位置,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如今卫家之势比昔日的窦田也差不了什么,偏对匈之战又少不得这个大将军,用不得,又不能不用。这颗将星走到这步,加上后宫卫皇后失宠,恐怕也只能盛极而衰了。
众臣各自心思,纷纷上前探问,但大将军仍是一派宠辱不惊的沉静,也看不出什么。卫青素性平和,虽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也少不得一一招呼,不是不累,只是他已习惯了。霍去病倒是沾了坏脾气这条好处,众人都知道他不好惹,便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得了个耳根清静。
刘彻其实心情颇佳,淮南案告终,象征推恩令这一国策的最终胜利,先皇时代的弱干强枝之势,即使平定七国之乱后亦未根除,终于在他这里全面扭转。更重要的是,消除了最后一个肘掣,从此国内将再无人挑战他的皇权,他可以专心对付他的老对手伊稚邪。是以,刘彻此刻颇有提刀四顾踌躇满志之感,偏老远把卫青和霍去病召来,倒冷了场。
卫青在这种场合素来谦和,更兼自己借漠南一战旁敲侧击了他这么久,刘彻原也不指望此人能象东方朔一样舌灿莲花。偏霍去病也一言不发,只似笑非笑的垂眸饮酒,未免大煞风景。他这门生除了在卫青面前,总不多话,但不多话和不高兴是两回事,刘彻看得出,这小子今天身上有些掩不住的戾气,除了卫青无觉,旁人几已不敢近他身边了。
他这个做师傅的眼光不错,霍去病的确没什么兴致。别人不敢惹他,可不着调的话还是或多或少的落在他耳里。朝堂上他的话不多,是他素来不屑那些动辙把“外戚”两字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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