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多事的把这话传到杨云耳中,一贯冷淡的北方鬼帝俊美的脸上无悲无喜。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西方鬼帝多了个往人间溜达的爱好,一去便是十天半月,回来的时候常常带着些人间的物件,不知所谓地拿去分给众人。南方鬼帝得了把羽扇,东方鬼帝得了把花铲,阎罗王被送了盒人间姑娘们敷脸用的白粉,酆都大帝收到的是从人间王宫里偷来的十二毓冕,就连一向交恶的稽康都收到包碎骨,还贴心地附了张纸条说把骨头磨碎吃掉可以改变脾性不易动怒……愤怒的中央鬼帝当场把碎骨摔在跑腿的小鬼脸上。
各家的笑话接连不断地传来,杨云一路听着就觉得好笑,转念又想,这个赵文和……到底是怎么琢磨着才把这些东西送出来的呢?
某天刚好遇到,打过招呼问过好,西方鬼帝却没像往常那样离开,而是从怀里里掏出个指头长的碧玉牌递了出来:“各家都送到了,自然也不能少了北方帝君这一份。杨帝君不会嫌我送得太迟吧?”
杨云淡淡笑着接过玉牌:“岂敢。”玉牌入手温润,浅浅地刻着些人间的诗句。
九罭之鱼,鳟鲂。
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於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不忍诉离的诗句看得心里莫名地一顿,杨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间有句话叫‘君子如玉’,在我看来,到是极适合杨帝君。所以便带了一块回来。”赵文和淡淡地解释着,随手挥散了杨云自己都没察觉的疑惑,“记得杨帝君有管紫竹箫?用这玉来做装饰想来是不错的。”
心思纯良的北方鬼帝想了想,点头微笑:“既如此,杨云便却之不恭了。”
后来,时常到北方鬼帝府上拜访的中央鬼帝发现,好友原本朴素的紫竹箫上不知何时起多出了一个碧绿的玉牌坠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西方鬼帝在人间有了相好”的传言开始在鬼界尘嚣直上。众鬼从将信将疑到言之凿凿,以至于传到杨云耳中时,内容已经变成了“西方鬼帝恋慕人间一绝色男子,乃至相思入骨夜不能寐,为求与之长相厮守,不惜委身相就,以促其早归地府”。
“听闻赵帝君近日看上个活人?”前往西方鬼帝府上拜访的杨云开门见山。
赵文和一愣,跟着想到缘由,不由失笑:“看来杨帝君也听说了?正好我要往人间一遭,杨帝君不如同行,也好顺便见见我那个传闻中的相好。”
杨云长眉微敛,略一沉吟后点头:“也好。我也正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西方鬼帝忘了做鬼应有的分寸。”
人间此时正值隆冬,飞雪连天,万物苍茫。赵文和领着杨云来到了北方的一座山城,城中有一间小小的医馆,医馆有个奇怪的名字,“不见奈何”。坐堂的大夫是一名年轻的女子,雪肤乌发,色如春花。
“你来了。”看到赵文和,女子浅笑,沉落的嗓音鬼气森森。
“哎。”赵文和笑着回应,熟稔地把杨云让到一旁落座。
“这位是?”望向面沉似水的北方鬼帝,女子以丝毫让人感觉不出想法的平静态度询问。
“北方鬼帝。”赵文和笑眯眯地解释,“听闻我最近迷上了活人,特意来提醒我不要行差踏错。”
女子秀长的眉毛微微挑起:“原来是北方帝君,失敬了。”
“不敢。”杨云起身拱手,“只是没想到人间还有姑娘这般修为的旱魃。”
女子轻笑:“尝听赵文和说北方帝君君子端方其心如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杨云微微一愣:“赵帝君提过我?”
女子表情不变:“岂止。……”
“温和!”赶在女子说出些不该说的事情之前,西方鬼帝有些狼狈地喝止了这个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的旱魃。
“温和?”杨云看向女子。
“敝姓温,单名和。”温和幽幽地笑,“是我变魃后为自己取的名字。没成想居然同西方鬼帝这般形似。”说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真是冤孽。”
“……跟我名字相似很委屈吗?”赵文和不情不愿地扁扁嘴。
“被人误会我和你有什么这点真的很委屈。”温和点头,一点不觉得过分。
赵文和转身趴在桌子上佯装痛哭流涕。
杨云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微妙地觉得可惜。认识赵文和这么久,从来只见西方鬼帝把别人气得牙痒,几时能有人让他吃瘪?“赵帝君近日常往人间走动是为了见你?”
温和不置可否:“也是也不是。”
杨云长眉微敛。这个旱魃的放肆,并不只是针对赵文和一个呢。
“嫂子。”这时,年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推门进来,看到赵文和和杨云时,微微皱了皱英挺的眉,“嫂子有病人?”
“不,他们是我故友,游历路过,顺便来看看我。”倒了杯茶递给男子,温和笑得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婆婆好些了吗?”
男子捧着茶,本来清冷的脸孔微微有些泛红:“好多了。嫂子的药真灵。”
温和低低地笑着,从一旁的柜子上又拿过一串包好的药材:“方子附在药包里了。拿回去照着煎了,等这些都吃完的时候,婆婆的病就彻底好了。”
男子没有接,只是定定地看着温和:“嫂子,回家去好不好?大哥虽然不在了,可那里也还是你家啊。我会说服娘的……”
温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笑着、静静地听着,直到男子自己放弃地停下,才又把那串药材递过去:“拿了药便回去吧。今天雪大,你出来太久婆婆会担心的。”
男子抿了抿嘴,接过药:“那我就先回去了。嫂子也自己保重,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温和没有应承,只是笑着站在门口,看那男子提着药不舍地离去。
“这小子……很不妙啊。”当男子走得再看不到人影时,赵文和对着重新回到屋中的温和喃喃着,说着,又埋怨地瞪了温和一眼,“你也是,什么身份不好,非要当他嫂子……”
“不然你想让我当他继母?”温和一挑眉,再不见方才温婉贤淑的模样。
“温和你够了,我是拜托你帮他度劫,不是让你成为他的劫……”赵文和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这难道就是倾国祸水的威力?是男人就在劫难逃?”
“我不是那个祸水,充其量只是她的尸首。”温和冷哼一声。
“问题是她用来倾国的就是这个壳子,不然光凭那个魂……谁看得见她啊?”
“哼,这壳子要真那么大威力,怎么不见你陷落?”
“我是男鬼,不是男人~况且,你知道的嘛,我断袖的啊~”赵文和笑得很是小人得志。
看着西方鬼帝堪称死皮赖脸的德性,杨云忽然觉得,比起在自己面前时那副进退得宜的君子模样,现在的赵文和看起来似乎更为快乐。
“刚刚那个……是什么人?”杨云问道。
“你不知道?”温和有些讶异地睁大眼。
杨云摇头:“完全不知。”
“他若这一世能平安参透生死关劫,魂归地府之后,便会成为继任的白无常。”温和看向杨云,“北方帝君当真不知?”
杨云想了想,终于记起。前任白无常为心魔所累,已被处以化魂极刑,由于继任者迟迟找不到,只能暂借森罗殿鬼将与黑无常共事,为此,执掌森罗殿的南方鬼帝杜子仁颇有微词。
“似乎确有此事。”杨云点头,却又话锋一转,“但不知温和姑娘又为何参与其中?”
温和一挑眉,抬腿踹了赵文和一脚。那意思很明显,原因出在这位西方鬼帝身上。
杨云的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
赵文和从桌子上爬起、坐好,正色道:“继任白无常迟迟不到,实在是因为先后几个人选最终都无法参透生死,虽然不是不能任用,但只怕迟早会蹈前任白无常的覆辙,被心魔所乱。偏偏杜子仁也已经放话,即便这一个仍旧不成事,他的森罗殿也不会再派鬼将暂代。无奈之下只好请人引导。但鬼界中高位者无暇他顾,低位者不知人生;而妖、仙虽众,却对‘生’太过执着,与人无异。所以,虽然很贵,也不得不请温和这个知生知死的旱魃相助。”
“很贵?”杨云皱眉。
“我要他们答应我,”温和微微一笑,“事成之后,无论鬼界地府,皆有我一席之地,任我来去。”
杨云一挑眉,这个旱魃好高的气焰。“我以为你是赵帝君的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我才开出这么简单的条件。”温和冷笑一声,“若换了旁人,就是许我地府十王之位,我也未必应他。”
后来,在地府迎来新任白无常的同时,西方鬼帝的府上也多出了一位新的幕僚。
“温和。”
某日,北方鬼帝突然造访西方鬼帝的新任幕僚。
绝色的旱魃正倚在榻上读书,看到客人,也只是将手中的书册放下,并不起身相迎:“杨帝君找我有事?”
“如果要你了结一场洪水,需要什么价钱?”杨云开门见山。
温和眯起眼打量着人:“……本来应该视水的大小而定,不过既然是杨帝君亲自来委托,那我只要杨帝君许给我一件事。”
“何事?”
“就是一件事。日后我什么时候想兑现了,再说。”温和微笑。虽然深居西方鬼帝宫,但对杨云提到的这场洪水,她其实知道得很清楚。
这场洪水因人间某个散仙强行逆天而起,无数生死簿上阳寿未尽之人枉死,整个地府和枉死城都忙翻了天,南方鬼帝杜子仁亲自出手,在几天之前拘了那散仙的魂魄回来,而赵文和现在正陪着那散仙的魂魄在孽镜台观看人间的惨剧。
杨云长眉微敛。对于这种要求,他本来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但现在他不能。枉死城里千万冤魂的哭诉他不能不理,人间千万即将枉死之人他不能不理。相比之下,许一个承诺便能止一场洪水,真的再便宜不过。
“只要不殃及无辜,可以。”
“北方鬼帝杨云,君子端方,其心如玉。果然名不虚传。”温和自榻上起身,一步跨出,人已消失在杨云面前。
超过千岁的旱魃全力施为下,滔天洪水顷刻湮灭。本身医术高深的旱魃也并未急着赶回鬼界,反而留在人间帮着大灾后流离失所的百姓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