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特别想念洛明堂。
中委之战一直到现在,无名师父一直诸事缠身,没有时间去看望这位故人,她此刻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有生之年,自己和洛明堂再也无法相见了。
这种强烈的恐慌让她向着洛明堂的埋骨之处发力狂奔起来。
当无名师父赶到那片乱葬岗的地气阴眼所在的时候,玉燕早已经打开了那具小小的棺木。
棺木里面是一块比棺木只小了一圈的冰块,冰块里,洛明堂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还穿着禾疆特有的民族服饰。
“哇哦,居然是五行难伤的玄武陷空凝冰阵诶,既能保护尸身、同时又能冻结死种的菌丝。师叔你很聪明嘛,如果我不是克制一切阴性阵法的纯阳体质,恐怕就真的对你无计可施了呐。”
轻轻拾起一只肚子涨的鼓鼓、如同用红宝石铸成般的蜉蝣尸体,玉燕仔细的观赏了一会儿才将之完全握在手里,又把手伸向那块看上去很是坚硬的冰块。
连炎炎夏日的高温都不能溶解一分的冰块随手而化,冰面上出现了一个直通棺内尸体皮肤的、手腕粗细的洞。
随着那个洞的出现,尸体与空气接触的那块皮肤下,开始有丝状物体慢慢的拱动。
“燕儿,你在干什么?住手!”
无名师父焦急的大喊远远的传来——以她的脚程,不出一时半刻就能赶到玉燕的眼前。
玉燕别过头,冲着无名师父过来的方向甜蜜的笑了一下,随后,握紧了那只一直没有从棺木里拿出来的拳头。
一滴腥红色的液体,轻轻的滴在了尸体的皮肤上。
这一滴液体滴在尸体上,如同在水面平静的池塘里投入了一块巨石。
一股无形的涟漪以小棺木为圆心迅速扩散开来,乱葬岗的地气被某种力量剧烈的撼动着,正在各处觅食的夜行动物恐慌的四处乱窜,边乱窜边发出绝望的惨嗥。
一声女子尖锐刺耳的长嚎突兀的响起,许久不绝。
离玉燕还有一点距离的无名师父一时适应不了如此剧烈的气场扰动,立脚不住跪下了;而那声突兀响起的长嚎则让无名师父忍不住紧紧闭上眼睛,用双手堵住耳朵,指缝间渗出丝丝鲜血。
无名师父觉得大概有一辈子那么久以后,一切异象才不留一丝痕迹的消失了,乱葬岗重新恢复平常的死寂。
无名师父费力的、不停的摇晃着里面乱成一锅粥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抬起头奋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幢幢鬼影。
她现在耳鸣的很厉害,什么也听不见。
拼命支使不听使唤的四肢颤抖着爬起,无名师父用喝醉了酒一样的不协调动作和滑稽步伐东倒西歪的成“之”字形运动,晃悠了老半天不仅没摸到异象开始之前玉燕呆的位置,还摔了好几个大马趴。
等到无名师父从那种如醉如痴、似梦似醒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半天以后了。
她终于看清楚,玉燕就在那具小小棺木的旁边,七窍流血,不省人事。
棺木里,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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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燕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耳鸣的像有一支吹鼓乐队在耳鼓里单独演奏,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玉燕知道,这是昨晚破洛明堂修为时离地眼太近的结果。
洛明堂以魂体入仙道,连个生物都不是,不足百年居然得以超脱鬼道,差一步就脱胎换骨——一个鬼物的修行速度居然能够比万物中最易修仙的人身都快,可想而知洛明堂修行天份之高、心智之坚。
要知道无名师父比她修行的时间长的多、而且以人身修行都还没入仙道呢!
对比之下,洛明堂的修行是以怎样可怕的速度在精进着,更加明显。
这些年来,洛明堂埋骨孤燕山地气阴眼,借阴借阴眼中天地精气为己用、增进修为,不仅让自己的鬼道修行一日千里,更让自己跟孤燕山的联系日益紧密。
洛明堂半步踏入仙道以来,她体内的阴气就渐渐与孤燕山山川气脉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玉燕以毒计坏了她的修行,待洛明堂脱胎换骨之日,要“杀”洛明堂,可就不是人力能为的了——仙道一成,由于洛明堂借孤燕山灵气证地仙果位,她就会成为此处山川之主(用玄一点的说法就是“当坊土地”),洛明堂自己就是孤燕山山川之魂。
身为山川之魂,只要孤燕山有一土一石在,洛明堂便是不灭的,只有天塌地陷这样的天灾才能抹杀她的存在。
昨天玉燕破洛明堂修行的那一瞬,虽然洛明堂仙道未成,孤燕山的地气也受到了强烈的扰动。
对那些对地气扰动感应灵敏的小动物来说,这样的扰动无异于世界末日的先兆。
洛明堂多少年汲取的天地精华一起被释放了出来,地眼附近的玉燕首当其冲,受到的灵力冲击也最大,她以凡夫俗子的身体承受了这样巨大的灵力冲击,没有魂魄四散变成死人已经是幸运的了。
耳鸣什么的,小意思而已。
玉燕发现自己被牢牢的绑在一把椅子上,面前还围着一大群人。
对她怒目而视、一脸苦大仇深的是洛家的人;
面沉似水,嘴唇紧紧抿着,用又气又怜的目光盯着她的,是自己的无名师父;
面色凄然,眼泪汪汪,红着眼睛的,是自己的姐姐玉孤。
看到玉燕醒来,洛氏家主洛金堂重重的拍了一下椅子把手,厉声喝道:
“玉燕,你可知罪!”
把脑袋向后仰了仰,玉燕的表情惬意,毫无惧色:
“哦?我的罪?你说说看,我听听。”
玉燕一言出口,洛家诸人群情激愤,看那样子若不是洛金堂勉强压下火气拦住他们,他们说不定就冲上来了。
深呼吸了两下,洛金堂强做镇定:
“玉燕,我的孙女洛囡残死你手,我的妹妹洛玉堂被你害的堕入恶鬼道,永世再难翻身,长春宗一门的清誉被你玷污,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也必须给你师父一个交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该问问你的好妹妹做了了什么,堕入恶鬼道,全是她咎由自取。”
“玉燕,你胡说八道!我决不许你继续污蔑姐姐!”
按捺不住怒气大喊出声的,是囡囡的亲爷爷,洛满堂。
玉燕嘿然冷笑,蔑视的看着跳脚大喊的洛满堂,明显是不屑回答。
“玉燕,今天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够了,我会给洛家一个交代,别再问了。”
无名师父终于开口。
她大致猜到,应该是昨晚的哪句话让玉燕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家丑不外扬,此事说出来谁都不好看,是以开口阻止。
洛满堂白发人送黑发人,心痛不能自制,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玉笙!你说的轻松!那敢不是你的孙女、不是你的姐姐!今天你的弟子将我洛家人无缘无故杀了,为何不问!我知道你修为高,可是我们洛家人也不是随便让人欺负得的!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平了你的长春宗!”
“满堂,休得胡言!”
洛家主严厉的阻止了言语莽撞的弟弟,转过头向着无名师父放软了声音:
“玉笙姐,我知你爱徒心切,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了长春宗一门的清誉却也包庇不得了,不如就把原委问明白,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寰的余地。”
无名师父看着洛家主,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直响,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无可奈何:
“好,金堂,你跟我到屋里来,我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金堂却待起身要跟无名师父去,怎奈旁边洛满堂是知道姐姐一直倾心于无名师父的,害怕进了静室洛家主会被甜言蜜语软了耳根子、将此事轻轻放过,到时自己那乖孙女的仇便是难报了:
“不行!有事在这里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非要到背人的地方去说!”
洛家主求救的目光望向无名师父——她虽然是家主,但也不能一手遮天,就算她有心回护,怎奈事情明摆在这里,确实分辨不得。
玉燕朗然笑道:
“罢,罢,罢!我那师父和姐姐脸皮子薄,顾虑又多,不肯说,那就让我这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犯来说好了。“
“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名门子弟听好了!我之所以要坏了洛明堂的修行,是因为你们敬仰的长辈、洛家的骄傲、鬼仙大人洛明堂用欲乐双运道采了我姐姐玉孤的精气!”
“只可惜昨天我才知道这件事,时间紧迫,不便行事;如果我早知道此事,我定然要你们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洛明堂她算什么老前辈?”
“狗屁!”
“一个仗着自己的功夫占后辈便宜的下作东西罢了!死有余辜!”
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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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笙姐……”
洛金堂手足无措:
“难道……难道……”
无名师父铁青着脸,一语不发,转过头不看她。
洛金堂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玉孤:
“玉儿……”
玉孤紧闭双眸,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住从眼角淌下来。
洛金堂身子一软,颓然的重重跌坐回椅子里——无名师父和玉孤的反应,充分说明玉燕的话,确是真实无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洛金堂不停重复着这句话,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十岁。
“我不管。”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那是洛囡囡的亲爹、洛满堂的儿子,洛乘风。
这个刚刚失去孩子的父亲眼神疯狂:
“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管你们到底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我女儿今年才六岁!她还那样小,她还什么都不懂,她没有伤害你们任何人!“
“是我亲手把她抱上山的啊!”
“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没了!”
洛乘风的样子像一只发了疯的兽,嘴唇干燥绽裂,口涎挂在嘴角也浑然不觉——很明显,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洛乘风环顾着院中的洛金堂、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