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顾惜朝遇上雨化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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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顾惜朝遇上雨化田)-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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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二?”
  “长风摧折,黄雀俯首,鹏则借势而上,扶摇万里。我想迎风而起,却少了个同伴。”
  青衫人笑道:
  “找鹰作旅伴,督主好胆量。”
  “彼此彼此。”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
  “督主吃准我必会选这第二条路。”
  雨化田手指打着圈儿划过自己面前的茶盏。
  “只因你是顾惜朝。”
  眼看到了中午,顾惜朝转身进灶房烧火煮饭。
  雨化田看见他端出的菜时,明显有些失望。
  “怎么不是甜的?”
  掌柜的将弯起的衣袖散下来,淡定答道:
  “甜食吃得太多,容易痴肥。督主以往和顾某算起来也没甚干系,如今即将启程,我不想看见同行之人珠圆玉润反应慢。”
  雨化田差点立刻炸毛。
  但是他随即一想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最近好像确实胖了那么一丁点儿。况且玉面修罗医毒双修,这涉及养生之事还真不敢不听。
  嗯,只当他是灵济宫外聘厨子兼医生。
  雨化田动筷尝了一口那桌子上摆着的卤汁羊肉和清水烧菜头,味道倒还不错。
  他品完菜肴擦擦嘴,慢悠悠问了一句:
  “顾公子对待同行之人,向是如此牙尖嘴利舌如蛇信么?”
  顾惜朝笑得好像某种狼科动物:
  “彼此彼此。”
  “茶也吃了饭也品了,不如说说我们下一步往哪里去?”
  “我出灵济宫前接到密报,最近京城九门提督手边儿出了些怪事。春夏时节,顺天府常常有挑担货郎,走街串巷叫卖应季花卉,兼售仕女胭脂水粉及鬓边闹蛾儿剪彩花等物,而近两个月来京中卖花货郎多有死于街角巷尾者,仵作验尸,看不出缘故。都察院巡城御史密奏于圣上,这事情便递来西厂。我手下人细加查验,却交上来份古怪结果。死者多呈目眦尽裂张口欲呼状,其体内血液涌贯于脑,似是因惊惧过度而死。”
  雨化田顿了一顿,又道:
  “同时京中大街小巷开始流传起一首歌谣,谣曰:半倚门,鬓边花,柏木深深是奴家;黛色袄,石榴袴,烧朵胭脂簪黑发。”
  顾惜朝心想果然世道变了,这邪恶势力也未免太悠闲了点,杀个人造个反都啰啰嗦嗦舞文弄墨跟行酒令似的,当然顾公子这番腹诽不能跟西厂督主明讲。
  “所以这歌谣和卖花货郎枉死或有干系,而这卖花货郎枉死又或许和泠泉寺之事背后之人有关联……只是市井三教九流人多眼杂,督主又待如何?”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对面的雨化田又露出那种狐狸看到肉的表情。
  西厂提督状似随意地问道:
  “顾公子,你会卖咸菜吗?”

  第一回 路冻崖高人世九重 花甜药苦巷陌五曲

  弘治三年的夏季异乎寻常的热。
  分明只是六月末的光景,小康之家已大抵换了夹彩绉纱;显贵身上则穿着薄而轻软的西洋布;就算是挑担的商贩执鞭的车夫,也是一身布衣单麻。
  黑夜渐渐散去,清晨的凉爽尚未持续一盏茶的时间,便渐有炙烤回温的态势。
  胡同口走过来两个人。
  看起来是普普通通的卖花货郎,只是这卖花货郎身边还走着个打幡儿卖药的。
  卖花的看起来很是年轻,身上穿件褐色小衣,裤腿挽到膝盖上,旁边卖药的三十上下,唇上蓄须,青衣广袖。
  雨化田已经感觉到街上行人望向他俩的目光。
  卖花的声线一沉,没好气儿地瞪了身边人一眼:
  “花甜药苦,物性不容,你一个卖药的和我这卖花的走在一起,岂不奇怪?”
  卖药的朗声道:
  “此言差矣,花有可入药的,药也有不是苦的。不说别的,我看你这卖花担子上就有几味可入药哩。如果我是个卖咸菜的,一路却跟着你这卖花的,那才是头等怪事。”
  胡同边院落的小门忽而打开,一个头扎双鬟的丫头半倚门边招手道:
  “哎,那边挑担子的,可有常夏卖?”
  卖花的闻言停住脚步,便要在狭窄的胡同里做个回环。可那货担沉重,他这一转身不要紧,上面零零碎碎挂着的闹蛾儿通草花拨浪鼓胭脂盒等等,眼看就要掉下来。
  小丫鬟一跺脚。
  “哎哎哎,得了!你在那里戳着,我过去。”
  她提起长裙蹬蹬蹬一路小跑来至二人面前,纤纤手从卖花担上拣出个常夏花和小疲q草串就的花串,就着货担上的小铜镜簪在鬓边。那花串虽不是什么珍珠玛瑙,但胜在粉白嫩绿,新颖可爱。
  “这个好看,就要它了。卖花的,铜板拿好~”
  接着小姑娘就惊叫起来:
  “咦,方才只顾着看花了,你这卖花的面皮虽黑,倒是个黑里俏哪!”
  卖花的青年不好意思地摸摸眉毛,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小丫鬟的目光又瞄向旁边卖药的。
  “卖药的,我方才听你说药也有不苦的,你倒说说什么药不苦?”
  卖药的从推车上拿出个棉纸包着的小方块。
  “梨膏糖,以秋梨炼膏而成,甘甜润肺,可祛夏火。”
  “听着倒是好东西,也给我包两块吧。”
  她付完铜板把东西收好,又看了卖花货郎一眼。
  接着小姑娘一咬牙一跺脚:
  “你这卖花的越瞧越好看……罢了罢了,你那担子上的纸蝴蝶茉莉花串和牵牛骨朵儿我也要了。”
  卖药的一愣,因为卖花的生得好看所以又多买了两串花?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前因后果?
  小丫鬟边付钱边瞟了卖药的一眼:
  “卖药的你也别瞪眼,要是我家小姐来呢,兴许就多买两副药了。你生得虽也好看,却不是我喜欢的模样儿。”
  小姑娘说罢便提着几样东西蹦蹦跳跳回了院子。
  接着内院绣阁里就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有趣有趣,外面方才有个卖花的和卖药的走在一处。”
  “真的?生得如何?见你笑成猫儿一样,只怕是十分俊俏!
  “可不是,卖花的像是佛画上的占城年少,那卖药的……”
  “哎呀碎嘴子,话说一半卖关子,快讲那卖药的生得如何?”
  “卖药的倒是十成十姐姐你喜欢的模样,活似书里的神仙吕洞宾!”
  “呀,可惜未曾亲见一眼,不过我今早还看了本书,名儿叫《花药缘》的,听你说来这两人倒像是书里走出的了……”
  女孩们闲聊的声音渐渐远去。
  顾惜朝觉得这大明京师地界里的姑娘们简直堪称剽悍。
  前几日雨化田问他会不会卖咸菜,顾公子耳聪目明立马知道西厂提督意欲何为,不动声色只用一十六个字便给他撅了回去。
  “顾公子,你会卖咸菜吗?”
  “雨督主,你会买一朵染上酱菜味的花吗?”
  当时他话音一落,雨化田一双凤眼几乎立刻就瞪了起来。
  西厂督主内力深厚莫测,瞪个眼睛可以把茶杯瞪碎。打架吧,顾惜朝也没和他真刀真枪打起来过;但是吵嘴架,明显玉面修罗更会噎人。
  打架,不清楚;吵架,你不行。
  雨化田差点憋出内伤来。
  前天在灵济宫里,他手下的档头们热火朝天地讨论怎么做花串的时侯,西厂提督曾经抱怨似地提起过顾惜朝三寸毒舌宝刀未老。
  然后黑围巾蒙嘴状似无口的大档头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他说督主啊,失于此处可于彼处胜之。
  雨化田其实有脸盲症,他认人一般只认衣着特征和眼睛,如果看不见眼睛就很容易张冠李戴闹出笑话。
  所以以前手下人在西厂提督心里一直是这样的代号:面具男、泪痣男、刀疤男、胎记男、小宫女。
  后来故人烟消云散,西厂里的职员换了一茬,就变成:黑围巾、蓝中裤、红袜子、紫眼睛、短睫毛。
  大档头一言说进督主心里去,雨化田想着该给黑围巾加加薪了。
  果然黑蓝红紫四位档头不负所望,督主平时是督主时那自然是光华熠熠,就算督主想扮成个卖花的,那也得是大明两京十三府卖花行当里的金牌一枝花。
  长相,要看似朴实便于隐藏收集情报,但一定不能太普通,要在可以引起幕后黑手一定注意的同时又引发所有来买花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的欣赏赞叹,蓬松的丸子头外加黑里俏最合适;卖的东西,要既符合《大明律》里卖花货郎的行业规范,又独出心裁可以成为热销产品,同时还得顾及被害人曾经贩售过的花朵品种,引起真凶的注意。
  雨化田在看见四位档头呈上来的伪装报告时心里迅速算了一笔账:如果西厂在触手可及处开个鲜花连锁一条龙,能赚多少外快?
  现在看来这个真可以有,到时便整理一份折子,递到陛下那里去。由此为开端,可以令皇家秘密介入底层商业行当,市井杂闻民生百态上达御前的同时又可以打开物美价廉的装饰品供小于求这个缺口,不拼大小,抓牢民心,以多为胜,与日渐盆满钵满腰缠万贯的民间巨贾们分一杯羹。
  雨化田心念电转间已经把算盘拨出花来。
  顾惜朝看见西厂督主又陷入他自己的诡异里世界去,一双凤眼闪着金光,便什么也不说只当没看见。
  如果换做皇城一战之前的自己,是断断不会扮成个打幡儿卖药的在街上晃荡的。
  玉面修罗曾经对这三教九流市井吆喝嗤之以鼻。
  宋时等级称谓界限分明,并不是什么人都可随便乱叫公子的,公子公子,公卿之子是也。顾惜朝出身寒微,母为倡优之籍,从小便生长在邗江之滨花巷五曲之中。少年时曾为生计拉场子卖艺,只为混一口饭吃。却不知老天弄人,晨起漫天雨,暮来遇晚晴。
  他很爱妻子,却不知要如何疼惜,想着娇妻出身名门,定不能跟着自己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晚晴曾经再三说过,只要是夫唱妇随,便是效文君当垆卖酒,也是心甘情愿。
  但是顾惜朝舍不得。
  高车亮马,锦绣裙裳,出入皆有仪仗,这才是他想给妻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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