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不认识人,但是不代表别人不认识她。十四贝子府的人恰好出现在她们面前,面色和蔼,说话倒是甚为直白,“我们主子知道您有天大的冤情,也想替您解解惑,不知可移步前往?”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里面的意思明白的很。十四贝子包括福晋都与她没什么交情,可她再蠢也知道,圣上年纪大了,这些龙子们争得厉害,硕亲王好歹是个世袭罔替的亲王,总会有有益于十四贝子的地方。
只要她去了,就是答应将硕亲王府卖了,只是卖个什么价钱,还是要谈谈的。
翩翩并非寻常人,否则她怎可能事先知道白吟霜的身份呢?她想了想,终究还是上了轿子,被抬到了一处隐秘的院子。十四贝子的话很难听但是却很能打动人心——福晋雪如与皓祯没了,硕亲王却是可以再娶个福晋,再生个嫡子,而若是三个一起没了,皓祥不就是硕亲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吗。
翩翩思虑了一下,不知怎的,就想起日后皓祥做了亲王,那硕亲王府不都是自己的?虽然没了个丈夫,可那般风光却比雪如强多了,终是点了头。
十四贝子的确有手段,不过等了几日,翩翩便真的被招进了宫,不过去的不是德妃的永和宫,而是乾清宫——圣上的御书房。
她颤颤巍巍的,按着当日和十四贝子说好的话,一点点地将雪如狸猫换太子,硕亲王隐瞒不报的事儿抖索干净。乾清宫什么样,皇帝什么面色,她却一概没敢看,便被人带了下来,不多时后,十四贝子才给他传了话,事情成了。随后,便有消息传出——侧福晋翩翩在御前告了状,说是福晋雪如混淆血统,以非生子冒出长子以求世子之位,圣上大怒,着宗人府查办。
宗人府的地位超群,由亲王担任宗令,便是连皇帝也要退避三分。此事闹到了宗人府,硕亲王府便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弘历想着那个黑脸大汉,便有些遗憾,其实他除了子控一些,平日里倒是颇让人喜欢,只是当日便宜爹有意提点他,他却拒绝了,如今弄出这一出来,却是想救都救不了。宗人府审案一向严密得很,也不知道他结果如何。
只是他的担心并没有成型,第一日还没他的事儿,第二日,弘历便被招去宗人府问案,若是别的衙门,此事八成找个奴才譬如吴开来去说说便是,可宗人府毕竟与别处不同,何况又是宗令亲自审案,雍亲王便应了下来。
审案当日来的人不少,当日在后花园玩着史可朗、贾宝玉、多隆,还有在前院的林瑛玉等人,都纷纷到场。好在宗人府审案不准民众观望,否则这些人怕是要在京城人的八卦中被念叨个一两个月方才能够停歇。
因着来的人身份较重,便也从大堂右侧专设了个小室让众人歇息,弘历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升了堂,敲了惊堂木,又有衙役们喊了威武两字,便知道开审了。因着他们都是证人,自是不会让众人听到里面的声响,所以弘历便是竖起了耳朵,也不过只能听见里面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说得什么,却是全然不知道。
弘历便想起了昨日夜里的事儿。半下午的时候,便有人通知了他今日前来作证,夜里雍亲王看书那会儿,苏培盛便过了来,边伺候弘历写字,边将当日硕亲王案的审案过程说了。
那一日原是审的皓祯与白吟霜的真正身份。
未上堂,翩翩与雪如一见面,两人便在过道里撕扯了起来,雪如骂她不知分寸害了硕亲王府一家,翩翩则道雪如鸠占鹊巢,用心恶毒,让硕亲王给别人养儿子。两人虽然没有大打出手,但各个话中却是难听得紧,倒是让一干衙役们惊得目瞪口呆。
待到开了堂,翩翩便首先发难,指责雪如为了保住自己的福晋之位,竟是在生产之日与亲生姐姐串通,从农家抱来个野种,换下了王爷的亲生女儿白吟霜,为了不致遗失,便用梅花钗在其肩膀烙下了个梅花印,作为记号。非但如此,雪如作为嫡母,竟是屡次督促硕亲王为了一个野种请封世子,实乃不可饶恕之罪。
硕亲王只来得及叫了声翩翩,后面的话就没再出口。雪如的话自然也做不了证,一时便有人传了皓祯和白吟霜来,已经有婆子检验过白吟霜身后的梅花印,的确与那只梅花钗吻合。又有人拿了碗来,作了滴血验亲,果不其然,白吟霜能与雪如和硕亲王相合,皓祯却是与硕亲王、雪如皆不相合。
如此一来,两人的身世却是真相大白。
雪如与皓祯必死无疑,而今日,审的则是硕亲王究竟有没有瞒报情节。
没多久,便听着有个笑面书吏过来,恭敬道,“还请四阿哥,多隆阿哥,宝二爷,史公子上前作证。”
弘历便起了身,跟着几人上了堂。他这才看到,宗令是个弘历不认识的人,胖乎乎的,应该是某位亲王,虽然不威严,但却是极为严肃的。硕亲王几人因是已经有了罪,倒是跪着。
几人上来后,宗令便对着他们问起了那日在后花园的见闻,原来案情已经审到了翩翩被关起来的情节,宗令的话十分有趣,他问,“那日皓祥是如何出来的,他身后跟着的人如何说的?”
这几人中最大的却是贾宝玉,他虽然是个混世魔王,可也不过八岁,宗令似乎比他爹厉害多了,便有些抖抖索索的,一时间张口喔喔啊啊的竟是说不成句子了,随后多隆便上了场,这个却是个油嘴滑舌的,当即便将那日的情景用白描式的方式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便是皓祥那几句野种,也绘声绘色的喊了出来,甚至还抓着宝玉的双肩,学着皓祯一般摇晃,嘴里还道,“你的规矩呢!”弘历低头瞧了瞧皓祯,却见他脸都青了。
史可朗说得却是与多隆说得差不多,问到弘历的时候,小混混也是有些踌躇的,他虽然不喜欢自大的皓祯,可硕亲王还是不错的。可他也明白,皓祯不是亲生的,这是定了的事儿,如今这般问,不就是看硕亲王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罢了,他到底只是瞧见了一小缝儿,若是贸然辩解,怕是更麻烦,便点了头,认同了多隆的说法。
宗令听了后,便问硕亲王,“你也听见了,几个孩子都道,当日皓祥喊的时候,喊出了‘你们已经关了我额娘,还想关我’的话,你如何解释?”
如今却是生死存亡之际,硕亲王一个高大的汉子,竟是缩在了一起,如今想来怕是心里后悔的很,他还未答,那边雪如便道,“不不不,不是这个样子,当日翩翩是因着对我不恭敬,才被关了起来,与此事无关。皓祥还小,哪里知道其中原因,不知道被谁教唆的,才这般说话。”
那边丫鬟喜梅却道,“福晋何必满口假话,当日王爷听到此事后,第一反应便是将侧福晋关了起来,还道若是有人敢传话,必会杀了皓祥少爷,福晋难道都忘了吗?皓祥少爷自小孝顺,见到亲额娘被关,又不知道乃是王爷下的令,方才偷偷跑出来去求王爷的,谁知道便是因着这个,竟是被皓祯少爷毒打了一顿,足足在床上晕了三日才醒,福晋,您的仁慈呢,您的诚信呢,难道都丢掉了吗?”
这话确实将硕亲王卖了个底朝天,宗令便冲着硕亲王道,“此事是真是假?”
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硕亲王哪里还敢撒谎不承认,便想点头,可惜雪如却是更快一步,一把拉住他道,“宗令,此事实是我有错,我十年生了三女,怕因无子保不住福晋的位置,事发的时候,我一面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一面又不愿意舍弃王府的荣耀,便出了下策,将翩翩关了起来。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此事在内院,王爷哪里知道,是我想要堵了她的嘴。”
可惜翩翩也有准备,嗤笑道,“那我且问问福晋,既是内院之事,第一次逃出,我不过一个因着儿子而跑出家门的侧妃,王爷为何不直接寻我?王爷为何又让人守了所有衙门的大门,不允许我靠近?将我带回去后,竟是在食物中下了毒,生生要将我毒死,若非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爷,你我夫妻一场,何苦如此决绝?”
这案子本就是十分明了,不过是雪如是想起了已经出嫁的女儿,想为硕亲王开脱,以免连累她们罢了,翩翩这般问了,她哪里又回答的出来。
随后又传了几个硕亲王府的下人,说了那日果然被打死了几个人,又有人证明硕亲王府的人的确是连着几日守着衙门口,硕亲王此事便没了辩驳的可能性,宗令只留了一句话,“我会呈上奏折,一切待圣上批复。”
弘历比两人先下堂,他站在一旁的走廊里,恰恰好看到了被带下堂的三人。
翩翩得意洋洋,而雪如却恨恨地看着她,“你个贱婢,害了一家人,这对你有何好处?”
翩翩倒也不是无罪之身,但却比眼前两人强些,她心中还有希望呢,笑着对着两人道,“什么一家人,谁与那个野种一家人?一家人你还想要弄死我?我的皓祥才是硕亲王府的主人,而你们,都是阶下囚。”
这话说得正中红心,雪如被气得要死,可惜如今已经不是金贵的福晋了,硕亲王从头到尾都木木愣愣的,却是没人扶她,只能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弘历人小,又站在一旁的树下,偏偏被遮掩了全身,三人并未发现,将话听了个完整,一时间倒也说不出是翩翩错了,还是硕亲王错了,还是雪如错了,或许三人都错了吧。
弘历同宝玉他们一起出了宗人府,各家的车子都已经等在外面,宝玉拉着他道,“你有空也出来玩玩,我们都想着你呢。”弘历点点头,这才钻进了车里,小小的人幽幽地叹了一声,吴开来瞧着他精神一般,以为是被吓到了,便道,“四阿哥,这京中的事儿就是这样,前一天还花团锦簇,后一天则满门抄斩,多少勋贵不都是这般战战兢兢过来的。”
弘历摇摇头,才道,“硕亲王自己想不开,能做的阿玛早就做了,我哪里是为这个。我只是在想,后院女人多了,可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