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加的小宇宙悄悄燃起,穆差一点以为,他就要把眼睛睁开了。
可是没有。
“真有意思,我会有什么样的目的呢?”伊欧斯回复了常态,向穆摊开手,“穆,你的朋友真爱开玩笑。”
沙加客气地回道:“抱歉,我从不开玩笑。”
“好吧,穆,我好像把你的朋友惹毛了,只得先避一避,回见。”
伊欧斯挥了挥手,不急不慢地又离开了。
好一会儿,穆以为沙加不会再说什么,后者转过身来,认真地问道:“穆,他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算是吗?穆想。
但他最后还是说:“……是的。”
“与他保持距离会比较好。”他似乎只是这么随口一句提醒,但当他经过穆的身边时,又不禁补充道:“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不是么?”
第五章、
又一日阳光明媚。
这一整天,穆都没有见到伊欧斯。
亚尔迪说他想带着孩子们去郊游,非得邀请穆和沙加一同前往,穆自然不会拒绝,他惊讶的是,沙加居然也欣然同意了。
于是,亚尔迪领头,爱葛莎相随,雀跃的孩子们在他们周围跳来跳去,沙加和穆则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望着在孩子们中傻笑的亚尔迪,穆有些晃神。
大家都没有穿圣衣:亚尔迪穿着背心和休闲裤;穆身着淡色的长衫;而沙加还是那套白色的印度式长袍。
脱下圣衣,他们就和普通人无异了吧?
野炊的营地很快就到了。亚尔迪特意选择了一块宽阔平坦,且有一条浅浅的溪流经过的草地。溪流对岸有片茂密的丛林,林中各种不知名的鸟儿欢快地叫着,鸟鸣声婉转动听。
亚尔迪一路上都在和小朋友们讲故事,不过貌似讲得不太好。
小孩子们抛下亚尔迪,围住了他们心目中的神:“穆大人、沙加大人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亚尔迪叔叔的故事太无聊了……”
“就是啊,每次都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小孩子的心目中,会讲故事的就是神了吧?
亚尔迪不好意思地笑道:“啊哈哈哈哈,我不太会讲这种东西,听倒是听了不少,但要生动地讲述还真有点困难。”
小朋友们总会提些奇怪的问题,穆有了上次的经验,自觉能够理解亚尔迪了。
他想了想,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沙加居然抢先开口了。
“那就讲一个,”沙加冥思一阵,微笑道,“你们听说过冥后贝瑟芬尼的故事吗?”
如果是神话传说的话,穆已经听了不少回了,虽然每个版本都不太一样。话说回来,沙加的圣衣正是从冥后的星座传说而来的,让他讲似乎也无可厚非。
于是,穆干脆不再想了,静静地听沙加说神话故事。
“冥后是谁?”小孩子们问。
“冥后是冥王哈迪斯的妻子,她本来是丰收女神德墨忒尔的女儿,生活在阳光下的她,其本身也与阳光一样温暖——无论是形容她的容貌还是性情。但就是这样的少女,有一天在采摘一朵水仙花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冥王哈迪斯掳走,带到了黑暗的冥界。”
“太过分了!”一个小孩愤愤地说,“冥王太蛮横了!”
“蛮横吗?但事情并没有绝对,”沙加盘膝坐下,“你们知道爱丽舍乐园吗?那是冥界的唯一拥有阳光的地方。但听说很久以前,冥界是没有极乐净土的。”
穆看了沙加一眼。孩子们屏息凝神,听他说下去。
“对冥后的爱令冥王在黑暗的深渊中开辟出了这样一个乐园。冥界没有阳光,冥王就想方设法创造出新的维度、新的世界和另一个太阳,以博冥后一笑。”
一个小孩插嘴:“那还差不多!”
另一个小孩拍了插嘴的一记头皮:“嘘,不要打断呀!”
“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怎么样嘛……”闭着眼睛的沙加将脸转而面向天空,好似在看虚空中什么不可见的东西,“他们一直存在着,直至今日。”
小孩们沮丧地嚷嚷:“什么嘛,沙加大人的故事也不怎么样嘛……”
接着便纷纷跑开了。
只用了一个无趣的故事,沙加就把自己从莫名的“神座”上拉了下来。
但他似乎并不以为意。
“时间过得真快,穆。”他说,“总觉得小时候大家围着教皇听故事的情景还在眼前,一转眼,我们都那么大了……”
穆坐到他身边:“被小孩子围着要求听故事的变成我们了啊……沙加,你在怀念小时候吗?”
“或许这就叫触景生情吧?”
“触景生情啊……”穆也同样望着高空,“我还记得迪斯马斯克喜欢吹口哨,他一吹口哨,我们就会静下来听他吹,然后老师就会冲过来按住他脑袋说他的老三篇。”
他清了清嗓子,模仿史昂摆出一本正经的姿态:“吹口哨乃流氓行径,而圣域乃女神休憩清静之地,作为维护正义与和平的圣斗士候补,怎可在此耍流氓,好少年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BULABULA,以下省略三千字……”
回忆起小时候,沙加的笑容比平时少了难以言明的意味:“教皇有时太严肃了,所以才会出现像迪斯马斯克那样的捣蛋鬼来平衡下圣域的气氛。”
穆笑着回答道:“他的捣蛋是加隆教的,然后迪斯马斯克再把捣蛋的技艺传授给米罗……有时候看见加隆带着他们俩在圣域乱转,我就估摸着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是再捣蛋,他们也有自己的克星。加隆最怕他哥哥,迪斯马斯克最怕修罗,米罗看见卡妙就得乖乖听话……所以只要把那三个人叫过来,捣蛋鬼也会不得不安分下来。”
“后两个大概会老实,加隆可不会。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和他哥哥对着干,继而就演变成兄弟打架,于是艾俄罗斯就会出现劝架,最后撒加他……”
撒加,这个名字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穆不由得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不……没什么。”穆的神色暗了暗。
“……”
沉默了一阵,穆轻声问:“沙加,你觉得人如果对某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是否算小心眼呢?”
“事情可大可小,如果是穆的话,就不能算。”
“为什么?”
“因为能被你记住的事,一定对你打击很大。”沙加沉声道,“但如果一直记着那件事的话,或许对身体会不太好。”
穆闭上眼睛:“……我明白的。老师活着的时候一直说人的每一种情绪都会对相应的内脏产生损害。我不知道我的情绪算哪一种,也不知道相应的它会损伤那一部分的内脏……”“沙加,我一直在逃避,十七年前我选择的仅仅是离开圣域而非揭穿撒加,十七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会回避我对撒加的看法,就因为无法面对。”
“撒加他杀了老师,但我们又是他一手带大的。我能记得所有关于撒加的好,可同样的,我也能记得老师的好。他们都和我的亲人一样,当我知道我的亲人杀了另一个亲人,我除了离开圣域实在想不出该怎么面对了。”
“穆,撒加已经为他的过错赎罪了,他的墓碑竖在教皇的墓碑后面,我有时候回去看看他们——当然是在冥王军攻入圣域之前。”沙加说,“他们都死了。对死人来说,纠结于过去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我们也是一样的。”
“沙加,你说的对。”穆重新睁开眼睛,“在圣域,有些事来不及回忆也不敢回忆,倒是在这里放松下心情,面不面对过往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想想童年,其实,还是有颇多的乐趣的。”
“童年啊,”沙加轻叹一声,“圣域原来有那么多小孩,我们几个成了黄金圣斗士,还有一些成了白银圣斗士,而最后淘汰下来的孩子只能离开圣域……”“穆,有时候我会想,那些被淘汰的才是真正幸运的吧?”
“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们这一辈的孩子,在经历这么多变故后,活下来的没几个了吧?”
“……”
“所以,每当我看到圣域多一座墓碑的时候,我就会想:为什么人要痛苦地活着呢?如果人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死亡,那么,人又为什么而这么努力地活着呢?”
沙加在说的,无疑是推心置腹的话。
“沙加……”穆说。
“怎么?”
穆站起身:“不,没什么……以前总觉得你的思绪跟云一样捉摸不透,但今天的你,好像特别真实。”
“真实?”
天边的云随着风的吹拂而变幻莫测,从没有固定的形体留在空中。
“我以前以为,你不会为任何人的生死而动容,但今天你好像在告诉我,你也会为他人的离去而困扰。这样的话,沙加才活得像个凡人,不会那么透明。”
“我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罢了。”
“对于你的问题,我倒是有个答案,沙加,”穆微笑道,“我们都是真实的,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无论是否被时间的流沙抹去存在的痕迹,我们的的确确都曾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后来的人。这样就足够了。所以人活着,与自己的痛苦或喜悦并无关系,而是为了自己身后的更多人。”
——总有种意志,代代相承。
沙加的神色在一瞬间有所松动,但片刻后,他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
“穆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我很有趣吗?”穆望向那群孩子,“说到有趣的话,我倒是觉得那群孩子更值得引起你的注意。”
“你发觉了吗?”
“不发觉是不可能的吧?”穆有些严肃了,“在那群孩子中间,隐约可见的小宇宙,任何圣斗士都可以轻易发觉……”
乌云遮蔽了一小块日光,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不吉利的气氛在不远处的丛林中扩散,沿着溪水,流了过来……
休提斯正在溪水中叉鱼,此时此刻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看见了。
水中的倒影里,他的身形之外,笼罩了一层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