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婉儿之见,不留也罢。”上官婉儿轻叹口气,调整思绪续道,“而且恐怕,刘大人自己,也并没有要天后手下留情的意思。”
“或许吧。”回想刘祎之的性格,天后轻叹着将身体靠回鸾座,“只是可惜了他的才干。”
“刘大人与裴炎虽不同,却也是典型的文臣。他们的思想便是忠臣不事二主,以往天后是代表大唐,而如今天后却是代表自己。若是忠于天后,便等于背叛了大唐;若是忠于大唐,就要背叛天后。对刘大人而言,他也是进退维谷,难得两全。”
“所以聪敏如他,宁愿选择死,也要全自己一世英名?”天后冷嘲,眉宇间有着深深的不屑,“我最看不上的,便是这些自命忠贞者,包括上官仪!”
上官婉儿张张嘴,迟疑着轻叹,“他们自幼受圣人教诲,三纲五常早已侵入骨髓,想让他们改变,只怕比登天都难。然而,这些圣人之教,却又是君主稳定人心的必要手段,这恐怕,也是矛盾所在吧。”
天后惊讶的望着婉儿,这一番点到即止,却鞭辟入里的分析,正是自己近一段时间费心劳神想要解决的事情,没想到婉儿竟也能想得如此透彻。
“天后?”疑惑的看着天后呆呆望着自己,婉儿一时有些心惊,“婉儿,说错什么了吗?”
“不,没有。”天后转头,将视线落在婉儿递来的奏表上长叹一声,“就成全刘祎之吧。”
“是否网开一面,毕竟,刘大人并无谋逆之心。交给周兴他们的话,恐怕很难保全。”
“只杀刘祎之一人,不需籍没家产,其余人一概不受牵连。”天后深呼口气,缓缓合起眼帘复又睁开,“算是全了我们一场君臣之义吧。”
“天后如此宽仁,婉儿敬服。”
“别敬服了,还不定有多少人又要骂我滥杀无辜了。”天后闻言苦笑,颇含打趣的轻叹。
“凡人行事,哪能人人都说好的?再八面玲珑的人,也有疏失不到之处。若真有人能事事得体人人说好,以婉儿愚见,怕也是包藏祸心的吧?”
“哈哈,哈哈哈,婉儿不愧久居掖庭,世道人心果然洞悉的透彻。”天后大笑着夸赞一番,振袖一挥严肃的道,“去拟诏吧,罪名你酌情而定。大唐律法,你是最了然的。”
“是,天后。”上官婉儿屈膝施礼,深吸口气转身欲行,却又倏然顿住脚步,凝眸望向天后,“这段时日后宫事务繁杂,婉儿想分神……”
“我这边更重要些,后宫事务若实在应付不来,便让徐仁给你搭把手。”天后皱皱眉,心中了然婉儿所想,犹豫片刻果断打断了婉儿。
“天后,婉儿……”
“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吧!”天后强压心底痛楚,淡然冷漠的道,“最近太平和薛绍如何?”
“恩?”上官婉儿自怆然神伤中回过神来,吸吸鼻翼轻声应道,“很久没有问过了,之前安排的人,也已经调回来了。”
“一点异常都没有?”天后有些不可置信,对男人,天后自是比婉儿了解的更加清楚明白。
“这……”
“安排人再去打听一下,我对薛绍信不过。”
“可是,婉儿担心公主……”
“让他们小心点就是了。”天后蹙眉,凝视着婉儿,“事关太平,不可掉以轻心,你多费神吧。”
“眼下事务繁杂,婉儿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去……”骤然顿住话头,婉儿眸底一丝丝泪光闪烁,咬紧唇勉强忍下被天后刺痛的心,哀凉轻叹,“婉儿再命人去查一下吧。”言讫,不等天后再说什么,便匆匆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咱家女皇和小婉儿看似是越来越远了,不过也从另一方面让婉儿同女皇的心越发近了起来,该是喜该是忧呢??
好吧,期待下章吧,小婉儿的心,各种无奈纠结啊o(╯□╰)o
☆、凄风冷雨
“夜深烛将尽,乱雨叩窗扉。剪烛添新泪,冷寝纱帐飞。茕孑形影吊,换盏独贪杯。纤指演新曲,寂寥情更悲。”
一幅女子雨夜临窗把盏图上,一行小诗题在卷轴一角,画卷中,女子寂寥惆怅的神情一如此刻作画者心境,尽管此时窗外天朗月明,可心底的雨,却始终阴沉不散。缓缓收笔,笔锋处稍稍一顿,浓厚的墨汁凸显出不自然的点,婉儿蹙眉,烦躁的丢下笔来,独自行了出去。
“小姐,天色……”
“不必跟着了,你们先歇吧。”婉儿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疾步走了出去。徒留下侍女雨诗呆呆立在原地望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出神。
“小姐这是去哪儿?”凝嫣听到声音出来,捅了捅发呆的雨诗疑惑的道。
“小姐没说,只说出去走走,让咱们先歇。”雨诗转首望向凝嫣,拉了拉凝嫣衣袖怯声道,“小姐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不关你事,去睡吧,我守着。”挥手打发了雨诗,凝嫣撇撇嘴只留一声轻叹在夜空下嘶吟。
“近来祥瑞不断,姑母当真是万世表率啊。”武承嗣立于阶下拱手禀奏,“不过侄臣以为,那些李氏宗族图谋已久,恐有乱象。”
“承嗣的话,姑母记在心上了,也不必太担忧了,此事不是尚有周兴等人料理吗?若有谁涉嫌谋逆,不管是李氏宗族还是朝中大臣,也都不必客气。”
“姑母陛下,侄臣听闻,驸马薛绍与琅琊王李冲过从甚密。”
“驸马的哥哥薛绪眼下在琅琊王手下任职,薛绍、薛绪与琅琊王多少沾亲带故,有些交往也属寻常。”上官婉儿敏锐察觉到异样,眯起明眸不疾不徐的打断武承嗣,心底别有一番盘算。
“没事最好,若有事,侄臣等也是担心牵累驸马,伤害了太平公主。”武三思急忙从旁打圆场,“不过侄臣倒是听说,近来上官小姐与驸马爷好像也是联系不断啊。”
上官婉儿凤眸猝然瞟向武三思,唇角勾起冷笑嘲讽道,“梁王不会是担心奴婢与驸马有什么吧?”
“呦,姑母陛下早有旨意,小姐在天后面前都自称婉儿,这奴婢二字,下官可担待不起。不过嘛,您与驸马的事,可真不好说。听说公主早年,不还有心要与上官小姐共事一夫吗?”
上官婉儿眸中迸出冷意,抿紧唇调整了呼吸轻声笑道,“公主殿下何时有了这等心思,奴婢都不知,梁王却知。奴婢是该说王爷能掐会算,还是该说王爷长于察言观色,抑或……?”
“这人尽皆知的事,上官小姐却不知情吗?”武承嗣轻松当下婉儿饱含杀意的话,一双阴冷的眸瞟向上官婉儿。
“人尽皆知?我看该说是二位王爷清楚明白才对。奴婢到是不知,除了二位王爷,还有谁知?”
“好啦,不要吵了。”天后满脸不悦的打断三人的争吵,不满的看了婉儿一眼转向武承嗣二人轻叹,“驸马的事也不用你们管,你们只管做好我安排的事就可以了。另外,最近本宫正是用人之际,你二人也要留心人才,若有堪为朝堂所用者,也要不避亲仇才好。”
“是,侄臣等记下了。”
“姑母陛下。”武承嗣上前一步续道,“侄臣听闻,刘祎之赐死后,不少文武都为其鸣冤,微臣以为,这些人……”
“刘祎之之事已经结案,你们不必再多追究,先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武承嗣、武三思拱手作揖退了出去,一旁上官婉儿的心,却突然有些忐忑难安。
“啊!天、天后?”婉儿正在出神之际,突然感到一丝暖意袭来,愕然回神才见天后不知何时竟来到身边。婉儿娇躯一震,慌忙退后一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摇摇头,婉儿轻叹一声,忍下心痛蹙起了眉心,“刚刚魏王说的李氏宗亲之事,婉儿觉得确实有必要考虑一下。周兴等人目前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应对这些人。”
“这个我当然明白,只是这些人毕竟是宗亲,该如何处置,我也没什么准主意。”天后审视着婉儿淡淡应和,“婉儿一向机变百出,出出主意如何?”
“婉儿也没什么好的想法。”
“是没有,还是不想说?”天后浅笑,向前凑近婉儿,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婉儿白皙纤长的脖颈上,“婉儿心地善良,恐怕也不想杀生吧?”
“天后若想达成所愿,必须要除恶务尽,否则后患无穷。”勉强忍下心中波澜,面无表情的淡漠应和,眼底却有深深的伤感,“那些朝臣被冤枉者全不在少数,婉儿不也未曾过问吗?”
“冤枉?婉儿如何知道是冤枉的?”天后微眯起凤眸,抿紧唇饱含挑衅般开口。
听着天后略带不满的口吻,婉儿心底长叹一声,垂下头不再开言。愈发不满的天后挑起婉儿下颌蹙眉道,“本宫的话,不准备回答吗?”
“对不起,奴婢失言了。”听着那一声本宫,婉儿忍下道不尽的委屈,勉强压抑下热泪颤声回应着天后的强势,咬紧唇竟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失言?怕是真心话吧,杀那些人,婉儿早就不满了,不是吗?”高挑柳眉饱含嘲弄,天后抑制下心痛凛然道。
“天后到底想要怎样?”
“是本宫想要怎样还是你想要怎样?你最近频频出宫所为何来,可能对本宫说说?”
“没有什么。”骤然神伤,婉儿明眸渐渐黯淡下来,吸吸鼻翼忍下酸楚,只留苦笑在心底,轻轻格开天后捏紧下颌的手,婉儿将头别向一旁,“奴婢怎样做都是错,天后可能告诉奴婢,奴婢该怎样做才是对的?”
“呵,委屈了?”
“奴婢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敢?”
“奴婢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天后的事,天后究竟还想奴婢做什么?”骤然凝视天后,泪水盈盈的眸内再无往日的光泽与温暖。天后一时语塞,张张嘴看着婉儿紧咬朱唇,浅浅的泪痕像钢刀一般狠狠划在心口。
“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天后无力的摆摆手,转身踱回凤椅落座,再不看婉儿一眼。只耳边响起的隐隐啜泣,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