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只剩下我一个了阿鲁。
——你的家人去哪儿了?
简直就是揭伤疤。
可是伤疤揭开,却又有种病态的快|感。扭曲的、恶意的冷笑浮在王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
你还有脸问啊王耀。
——家人丢了啊……被你亲手弄丢了啊王耀。
——那么上司去哪儿了呢?
——当然是逃命去了阿鲁。你还在指望什么呢?
他又开始咳嗽起来,将喉咙里的血污统统咳出来。他浑身都在流血,没有人帮他止血。
哼,没错,你还在指望什么呢?
指望别人?别太蠢了,王耀。
衣衫本就破了,正好被他撕成布条来包扎伤口。他做得很慢,脑海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反复的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家人、上司,都离的太远。
我该怎么办?
心脏一阵抽疼,不过疼过就好了。
王耀试图爬起来。
很奇怪的,那么多的伤诸加于身,他却依然清醒。
清楚的感觉这痛,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慢慢爬起来,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入骨的疼痛,每一个动作都牵出仿佛心碎的疼痛。
他去了自己的房里,一团糟,就像刚刚被洗劫过一样。
啊,说错了,本就被是洗劫了嘛。
被砸出裂痕的镜子映出支离破碎的他,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模样。他打量了自己一会,然后拿起剪子,将打结的黑发及颈剪掉。
早就该剪了。
然后他抓了抓清爽了不少的头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冷静下来了。
“王耀,没错,你是王耀。”
他对自己说话。
“没错,家人没了,上司也没了。”
“但你还有你自己。”
“你还在这里。”
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蔑的就像以前对那些手下败将一样。
“王耀,你在怕什么阿鲁。”
“这点伤,你也会畏惧吗?”
“站起来,养好伤,然后揍回去。”
“你莫不是想认输?”
“绝对,绝对要给他们好看阿鲁!”
他离开了这个已经满是烽火的地方。
鲜血渗透包扎的布条,淋淋沥沥,滴了一路。
铺就出黑暗中的道路。
王耀一直在走,朗朗跄跄的走,伤口长好了又添上新伤,但他全部不在乎。
他要寻找出路。要为这伤痕累累的大地寻找出路——就像以前一样。
没错,就像以前一样,以前他可以找回所有家人,现在也可以的。
谁也拦不了他,谁也妨碍不了他。
然后有一天,王耀遇到了一群年轻人,他们宣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他们热情又果敢,为王耀勾勒出并不清晰的蓝图。
——但,这也足够点燃这位同样怀抱着未来的男人。
1900年至1907年,萍浏醴起义,黄冈起义,七女湖起义,安庆起义,钦州起义,镇南关起义,钦廉上思起义,河口起义,马炮营起义,庚戌新军起义。
失败,失败,失败。
但没有任何人说放弃吧。
革命的火种早就播下,正在这无数的尝试中,随风而涨。
1910年11月13日,黄花岗起义。
1911年6月16日, 保路同志会成立,四川发生保路运动。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
1912年2月12日,统治了中国二百六十八年的清朝正式宣告灭亡,中|国两千年来的帝制也宣告灭亡。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宣告中|华|民|国成立,接着颁布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
中|国历史,正在翻开崭新的篇章。
☆、浴火(二)
王耀知道在这场劫,很多人都在变。
然而真的看到弟弟的模样的时候,又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个曾经摇着折扇的青年不仅换上了中山装,还剪了利落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
至少比伤痕累累的王耀要精神多了。
兄弟俩重逢,本应该窝在一起叙叙旧什么的,但金陵看到王耀身上的伤时立刻变了脸色,把兄长扒了个干净,然后仔仔细细的给他查伤。
“痛痛痛——金陵你轻点阿鲁。”
王耀龇牙咧嘴,只可惜依然没换来弟弟的同情。金陵一声不吭,把所有伤口包起来,又端来苦苦的药,给他灌下去。
气势还是挺惊人的。
等王耀苦着脸喝掉药,金陵才缓了脸色,偎在兄长的身边,两个人一句一句的闲话着。
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这些年,他们是怎么过的,那些伤,又是怎么来的。
只说对未来的描绘,对未来的期待,然后缩在一起笑。
笑的可傻气了。
最后到底是累了,疲倦涌上来,两个人头抵着头,一起睡着了。
大抵是有着家人的体温,所以这次的梦境里,不再有那大片大片的血。
第二天王耀在一阵香气里醒过来,食物的香味让他有种微妙的不知今夕何年的感觉。
“醒了?”
有些粗糙的手帮他坐起来,然后将枕头给他垫在腰后。王耀迷迷糊糊的看着金陵,他手里端着一碗面和小笼包,腾腾热气让他看起来模糊而美好。
“醒了就去洗漱吧,早饭已经做好了。”
听从安排,洗漱完毕后的王耀打了个哈欠,总算清醒过来。他望着桌上的早饭有点不知所措,毕竟这些年东奔西走,吃苦惯了。
他享受着这顿温暖的早餐,灵敏的耳朵已经听到金陵有些遗憾的低语。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
这样的话勾起些许喜悦与忧愁,王耀闷着头把弟弟准备的早饭吃光。他想起以前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很忙碌,忙着写对联剪红纸置办年货……只是这样的情景已经很久不见了。
“没关系的阿鲁,很快大家会在一起过年的阿鲁。”
他用认真的口气说,金陵也收起那点愁绪微笑起来。
“那时候大哥可要把这些年缺的红包备齐呢。”
“喂你就这么想看我成穷光蛋吗阿鲁?”
想到家人拜年伸爪要红包的样子,王耀佯装苦恼,又忍不住笑起来。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更勿说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很快又开始了四处奔走的日子。1919年1月18日,王耀去了巴黎,那儿举办了讨论一战战后问题的国际会议,参加的有英﹑法﹑美﹑日﹑意等二十七国,苏|俄未参加。
而远在内地的金陵听说了那场会议的结果——
中国提议被否决。
国民激愤,抗议声形成一片热潮,耀家人们在会议上和那群顽固的北洋军阀吵翻了天,差点要大打出手。后来北|平将他们兄弟姐妹召集,金陵看到一向稳重的北|平都有些疲惫,揉着额头脸上是愤怒的神情。
他似乎低咒着什么,“软蛋”“卖国”之类的词汇来回闪现。金陵不否认自己也在心里应了几句,见他气消了一些,便推推他,示意可以让会议开始。
“绝不能同意那个巴黎和约!”
开口就是这句,北|平的声音铿锵有力,引来下面的应和。来自天南海北的声音此刻异口同声,都是满腔的激昂。
“誓死力争,还我青|岛!收回山|东权利!废除二十一条!”
“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宁肯玉碎,勿为瓦全!”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群情激奋,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瞬间被吵上□。
“我们应该怎么做?”
有人询问,此时此刻,一盘散沙太过虚弱,他们需要凝聚在一起。北|平敲了敲黑板让众人肃静,他的眼里闪动着反叛的光,愤怒依然残留,更多的是坚毅,看着所有人朗声回答。
“不能指望那群软蛋自个儿顶住,我们要给他们压力!要逼着他们退不下来才行!”
他们定下四条办法:
一.联合各界一致力争
二.通电巴|黎专使,坚持不在和约上签字;
三.通电各省于1919年5月7日国耻纪念举行游行示威运动
四.定于1919年5月4日(星期日)齐集天|安|门举行学界之大示威。
1919年5月4日,五四运动在北|京爆发,全国各地均给以支持。
同年6月28日,三万多华人齐集在中|国代表团的住所外面抗议。
迫于压力,中|国代表团终于发表了一项声明:“山|东问题不解决,我们决不在和约上签字!”
最终,巴黎和会落幕,中|国代表没在和约签字。
而这件事情的影响远远不止这么点,归国的王耀思考再三后决定外出,他认为现状还不够,他需要四处取经来寻找更长远的出路。
他去了很多地方,花了很多时间,最后见到的是那个久违的,已经改名为苏|联的邻居。
“好久不见啊小耀~”
长围巾,看起来有点旧的大衣,还有笑眯眯的无害笑脸,构成的就是这个寒冷的北方巨国。伊万?布拉金斯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东方人,恍然想起那时候他跪在地上咳血的可怜样子。
那么重的伤也依然站起来了啊~真不愧是王耀呢~
光从外表是猜不出这个男人在想什么的,无懈可击的笑容让王耀差点以为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纷扰。他定定神,往前走了两步,对方不打算挑起那些旧仇,他也是一样。
毕竟他是来寻找同伴,而非吵架的。
他将想法说出,然后看到那个总是笑的男人失了笑容——这让王耀微妙的有种愉快的心情,同样不在外表上表露,他严肃又认真的询问着结果。
“那么,苏|联先生的答案呢阿鲁?”
“当然是肯定回答。”
伊万拢了拢围巾,朝这个即将在未来同行的男人伸出手。
“欢迎,王耀同志。顺便说一下,你可以叫我伊万的。”
至少这一刻,这位北国魔王的笑容,是真诚的。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那时候,耀家人是这么确信的。
已经找到了刻意为之奋斗的方向,所有人都在十分有干劲的进发着,每天忙碌又充实。
直到——
1937年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