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淡淡的叹息被雷声掩盖,却仍传近离她最近的龙八太子耳中:“神仙打架,怎么能让凡人看见……”
名为无量
几百年来,天庭孤凄冷清,凡人飞升者寥寥无几,仙人们若非有大神通护身,等闲也不愿意游戏红尘,通往天庭的天路便也渐渐荒废。
如今二郎神触怒王母,被削去仙籍贬下界去,走的却是荒废已久的无量天路。
沉香当年还是无知孩童时,化身胖师傅的老猪曾和他讲过许多有趣的故事,故事中的人间道士见人每每总先呼“无量寿佛”,那时他心中便存了疑问。
无量寿佛正是西方净土的阿弥陀佛,佛道之争由来已久,为何道门中人偏要礼敬佛门大能。
他是这么问老猪的,老猪当时笑答,不过是骗子神棍的口误罢了。
然而此时此际,沉香在疾速赶往无量山的时候,脑中忽就古怪地浮起了这个旧问题。
在庞大强悍的神识覆盖下,远方无量山上浓郁的令人惊惧的妖气鲜明如在眼前,即使沉香知道这是他那母亲聚拢十万妖兵布下的杀局,可是冲天的妖气也委实太怪异。如此嚣张行事,反倒像是在可以遮掩什么。
在华山囚牢似乎永恒不变的阴暗中骤然亮起一道金光,那光在洞顶铺展开一层水样的光幕,王母的脸出现在光幕里。
杨莲睁开双目,像是早料到她的出现,温柔问道:“王母,你瞧我这手走势如何?”
王母静静瞧着她半晌,方才幽幽一叹:“我竟不知你何时与佛门有了联系。”
杨莲美丽的脸上,绽出纯稚可爱的真诚笑容。“观自在不蠢,佛陀更不蠢,做这件事何必要什么联系。”
这世间许多事情,不是一定要勾结在一起,也不是一定要当面谈判来达成协议的。更多时候,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同时出手推动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心照不宣。
杨莲不想让二郎神灰飞烟灭神魂皆销,宁愿他修为受损重受轮回之苦;佛家要救度众生,不愿将天下亿万生灵的命赌在二郎神的局里,宁愿保持现状。因此这一局,二郎神势必只能死,不能生。
沉香距离无量山越来越近,直到此时,神识触到的一丝微弱却分外中正纯粹的佛息后,才算是验证了他心头那一道最惊人的猜测。
为什么偏偏是无量山?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多妖怪?
也许这一局杀着,真正的利刃根本不是那群听起来极唬人的十万妖兵,而是……佛门。
天庭与观自在交好,观自在长年随侍在佛陀身侧,以至于让人忘记了,他其实原本就是阿弥陀佛身旁胁侍。无量山……那可算得上是他半个地盘。
沉香修眉微皱,边赶路边思索,总觉得这看似捋清的局中,尚且有一分怪异,却苦于总抓不到头绪。
忽的天色一暗,气温骤降低,沉香抬眼看去,身边那里还是云雾缭绕的天际。白骨堆叠如山,鲜血漂流成河,腥浊之气扑面而来,无数地狱恶鬼携裹着凄厉的嘶喊向他袭来。
沉香脚步不退,神色一毫未变,漫不经心地举斧一划。
幻象顿时散尽,面前是一个面相普通眉目冷厉阴悍的中年男子,那人手中尚举着半截可笑无比的白玉骨棒,架在神斧上,剩下半截则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虽千万人
沉香收斧掸袖,扬眉一笑,“哮天犬,你这是做什么?”
哮天犬五官不停地溢出鲜血,他擦也不擦,全身紧绷,戒备地盯住沉香,不发一语。
沉香也不在意。“我想,我和你有谈判的余地。你是舅舅手下,如非必要,我并不想和你动手。”
哮天犬冷笑道:“我一直以为你至少比以前聪明些,没想到还是这么蠢……你该明白,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便不会退让。”
“即使他现在很危险?”沉香逼问道。
哮天犬张口嗬嗬笑出声,阴冷苍白的脸上满是鲜血,煞为可怖。“那又如何,不过一死。终究主人无论去哪,哮天犬都要陪他走上一遭。”
沉香微微一叹,抬眼看向正南边哪处。妖气愈加浓郁,情势也更为紧张,他实在没耐心在这里与愚忠的神犬继续对峙下去。
哮天犬看他神色游移,眸光瞬间冷厉,周身真元鼓动,身形骤然膨胀,现出本相。黑色巨犬四足踩在云中,庞大的身躯犹如横亘在天地间的巨山。云雾被恐怖的力量撕扯成碎片,黑犬的头颅携裹着滔滔云海破云而出,大张的口中白牙闪着冷光,冲着沉香咬了下去。
来自洪荒的异种神犬,到底有着何等强大的力量,从来没人知道。然而沉香现在知道了。直面惊天威势的他,纵然有大菩萨的境界,有金丹神斧为助,依然在一颗无悲无喜的菩提心中升起隐约的敬畏。
沉香仰首看着来势看似缓慢,却躲无可躲的巨牙,却收起了神斧。双掌食指相勾,反相而反,尾指离众,正是佛家的解冤结手印。被神犬气势压制而凝涩的真元忽的欢畅起来,顺着经脉流入双手。他朗声说道:“昔年我为稚童,汝为仙官,我被你追杀千里却未死……舅舅心软,为我铺出一条坦途。哮天犬,你已拦不住我!”
话音落时,那颗犬首已逼至头顶,沉香甚至已经能感觉到白牙上死亡的森寒之意,然而哮天犬的牙却再也落不下来了。
他的头顶上按着一只修长的手指。
那是沉香的手。
在大如山峰的巨犬对比下,沉香看起来渺小的可笑。那根手指与神犬的头比起来,更是微不足道。但是哮天犬却难动分毫。
哮天犬的喉咙中发出愤怒的闷吼,像是在天空中炸响一道闷雷。沉香的轻喝身不大,却盖过了哮天犬的吼声。
“唵!”
六字大明咒的“唵”字咒,乃是号令神鬼俯首受教之意,沉香如今修为用出,便是强悍如哮天犬这等洪荒妖物,也再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沉香拎着已恢复为黑色细犬的哮天犬的尾巴,手中用力,把他向自己来处甩去。黑狗绝望的哀嚎一声,眨眼便消失了踪迹。望着前方的目的地,沉香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不再是平日里面具一般的温柔笑容,露出了凝重神色。
他将要面对的,是无量山上盘踞的十万妖物,是佛家小心隐藏下的杀招,是天庭对这些的沉默和推波助澜,是自己母亲的孤注一掷,是他此生从未遇到过的恶战。他不敢保证,这一去他是否能保住性命。
然而……
他柔顺的双眉挑起,飞扬如剑,清俊面容上陡然生出凌厉肃杀。
他是老猴的徒弟,老猴当年斗十万天兵天将,斗天下大妖,从未一败,何等张狂。他纵然比不得灵明石猴是天地生成的无双战神,却也不会畏惧任何战斗!
虽千万人,吾亦将往矣……因为那里,有二郎神。
逆转因果
云端的战场中,穿着艳丽战甲的俊美少年,每一枪出都带出焚天的烈焰,高温蒸干了涂染云层的鲜血,将云也烧的惨淡。
陈塘关中匆匆躲避怪异天气的百姓们无意中抬头看天,顿时被惊的怔住。在被火色分割的天空之上,露出了凡人绝不敢想象的震撼场景。
云层之后是无数的仙兵飞舞,更有无数的仙人从云头落下后被烈火燃成灰烬。
先只是一两个人抬头看见,渐渐地惊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被云后旷古难见的战斗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那一刻,无论是云层上的战斗,亦或是人间的观望,竟然都在瞬间陷入可怕的寂静。
先前讲古的老人,浑浊双目闪过疑虑。“神仙打架,竟然能被凡人看见?”
有这样疑问的,不只是这个老人。四海龙王的王帐中,敖广坐在首位,浮在帐中的水镜忠实地传递着战场的影像。心头寒意愈重,他比凡人了解的多,顾忌的便也更多。
神仙的征战部涉凡人,这是封神一战后约定俗成的规则,虽然无人究其原因,倒也没人愿意触犯。
森冷双眼死死盯住水镜中杀神一般的少年,敖广的冷喝在帐中响起:“哪吒是疯了吗!”
丁香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八太子敖春。少女微微一笑,环视面色难看的四海龙王,朗声道:“收兵吧,我们已经赢了。”
“开什么玩笑!”敖广一掌按碎面前的矮桌,“光哪吒一人便毁我水族无数子民,岂有现在退兵的道理,我倒要看看以他重伤之躯能撑多久!”
丁香抬眸看向水镜,神色沉重难名。“你说得没错,他确实撑不多久了。然而若不退兵,我保证后悔的是你们。”
敖广不屑道:“这里何曾有你这小小地仙说话的余地。”
“愚蠢!”丁香秀眉一挑,带出三分的轻蔑和不耐来,“那你就看着吧。”
话音刚落未久,天地间陡然升起一道恐怖异常的气息,由陈塘关骤然出现。那一刻,所有身处战场或者陈塘的生灵们,无谓灵智启否,无谓修为高低,全然无法抵御,被滔天威势压的伏倒。那仿佛是来自心底最深处本能一般的畏惧,令他们连反抗的念头也不敢有。
唯有哪吒一人,笔直站立在云上,火尖枪的枪头血光滟滟,七彩莲花甲亦被水族的血染成鲜红。冷漠的脸上,直到此刻才显出无比深刻的痛苦之色。
他仰首,火尖枪霍然指天,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浮起一个冰冷的笑容,他轻声道:“我不跪你。”
那道气息猛然更盛,哪吒被在身后的左手握紧,身体上的狰狞伤口渐渐扩大,皮肉剥离,莲花身破败不堪,白骨尽现,然而哪吒反而笑的更加开心。“这天下无人能令我跪,何况你这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