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能令我跪,何况你这死物!”
陈塘关中,墙角阴湿地方生长的青苔忽然干枯成粉,飞散不见;然后是虫蚁,是飞禽,是走兽,像是被抽干了血肉,倒在地上,立时风化成灰;然后是青草,是鲜花,是树木,凋谢枯败,零落成泥。
再然后是人。有老人,有孩童,有妇人,有大汉……有善人,有恶人,有文人,有武夫……
眼睛瞪得巨大,恐惧扼住心神,在死亡降临之际,所有生灵都没有分别,连转念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化成飞灰。
有孩子在大哭,有女人在哀嚎,有老者在祈求,有男人在挣扎。
这样的炼狱景象,却没有任何声音,一切杀戮在静默中开始,又逐渐结束。
丁香的声音在颤抖,却依然强撑起笑容:“龙王,我说你必定会后悔的。”
“闭嘴!”敖广目光如刃射向丁香,眸中混杂着刻骨的恐惧,“那是……那是……”
“仙人之事不涉凡人,凡人不晓仙家之事,这是天道的铁律。你以为晒化的瑶姬,困在华山下的三圣母,枯守银河边的织女,都是因为什么?”
丁香是这帐中修为最弱之人,现在在天道的震慑下几乎站不住身体,敖春在一旁有些担心的扶了她一把。
“退兵吧,”丁香长呼出一口气,“已经胜了。从今日起,陈塘将不复存在。”幽黑双瞳吞噬了所有情绪。
哪吒的身体没有战袍包裹的地方,露出森森白骨,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肉,只余一双黑眸光彩夺目,而身上与莲花身一系所化的甲胄也已开始龟裂。
陈塘被天道毁去,却没有彻底沦为虚无,反而在空中铺出金红色的碎片,那些碎片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一般纷纷向天空涌去,而目标赫然正是哪吒。
水族从天空潮水般退走,四海龙王顾不得验看,逃命一般匆匆离开。
敖春和丁香远远跟在后面,回视那铺天盖地的金红碎片没入哪吒的身体,丁香疲惫的按住额头。
“原来是这样,这才是他的目的……”
敖春的脸上全是惊骇之色,他费力地咽了咽口水,颤声道:“他是让陈塘关百万生灵为祭品,给哪吒重塑肉身?我以为……”
丁香摇摇头。“不是重塑肉身,是逆转因果……当年四海之兵压境,哪吒毁弃肉身救陈塘,方才成就了莲藕身,如今四海之兵再临,他借天道毁了陈塘毁了莲藕身,重拾肉身。陈塘四时混乱,竟是因为因果的逆转,好大手笔!”
“……不必再看。”丁香转身离开,“我想我已明白他所谋为何了。”
长睫垂下,丁香掩住眸中的惊骇与酸涩。
见杀
黑色的流星迅疾地划破天空,飞入峨眉山中,淡青色光罩嗡的一声轻响,被巨力压的凹陷,最后再也支撑不住,破开口子。
伏魔圈中凭空凝出一只金色大手,一掌把黑狗拍进泥里。那狗费劲的将自己从深陷的坑中□□,化成人形。衣衫破烂,黑发纠结,脸上身上混合着鲜血和泥土,好不狼狈。
巨掌再现,又把他拍进土中,如此反复再三。哮天犬双瞳赤红,煞气一利,破口骂道:“弼马温,你待如何!”
洞府中传出阴冷尖利的嘿嘿笑声,老猴又是一掌拍下,哮天犬手指一掐,生生从原地消失,躲出一丈开外。孙悟空咦了一声,手掌变拍为横,拦腰将他攥在掌中收紧。哮天犬浑身骨骼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口中耳中鼻中眼中涌出血来。
“狗儿,你别死心眼,坏了你主子的事,否则老孙我说不得要送你去轮回中走一遭了。”
哮天犬费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绝…不会…妨…碍…主人……”
老猴收掌,任由他掉回坑里,冷声道:“不想坏他的事,就别想着跑去无量山找他。他送你来,必有他的安排。”
哮天犬躺在坑里,索性不出来,很恨说道:“不是主人,是刘沉香那个臭小子。”
“沉香?”老猴忽又笑出声来,语气说不出的古怪,“他做的事,又有哪一件不是杨小圣算准了的。”
沉香落在无量山山脚,望向连绵无尽高耸如云的群山,冲天妖气盘踞,将好好的一个仙路所在笼罩成了穷山恶水,举目看去,连树木都是枯黄的一片,没有一丝生灵的气息。
他收束起所有外散的真元,好似普通至极的人间少年,竹杖芒鞋,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时至此时,他所有的焦急与担忧竟然忽然消失了,灵台平静无比,腹中菩提心缓缓转动,被聚拢其中的真元打磨的愈加纯粹,显出玉石一般温润柔和的光彩。
少年此时看起来平凡无奇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温柔入骨的微笑。
“原来只要有你在……”他的双目熠熠生辉,无声喟叹,“我便真的,无所畏惧!”
他走的好似极慢,然而每一步跨出都会拉出漫长的光影,像一股模糊的轻烟,在山路上飘飘荡荡,没有真元流动,没有仙息散出,自然也不会惊动无量山中的杀阵。
唯有山中没有精神的枯败草叶,才在他足尖掠过的地方,微微颤动,为死寂的恐怖的无量山,添上一丝鲜活。
无量山上,其实全不像沉香想象那般情势严重。
正午的日光,温柔清浅,落在团团围住杨戬的妖怪们身上,偏生像是有无尽的寒意顺着脊背,浸透心脏。
困在阵中的男子,白袍墨扇,容貌俊美至极,墨黑剑眉蕴着令人惊惧的冷冽煞气。
他周身并没有一丝仙气,仿佛一个最普通的孱弱文人,面色苍白如纸,显然身上带着不轻的伤。
然而与他对峙的一群妖物,并没有因为他看上去的弱势放下心来。没有妖怪真正见识过二郎神出手,但是并不影响他们听说杨戬当年力擒孙悟空的赫赫战绩,也不影响他们记住这些年他在司法天神的位置上弹压过的天庭的大人物。
谁都不知道,那双修长秀气的手,到底沾了多少神仙妖魔的血。
二郎神漠然开口:“你们已经困了我足有半月,还不动手。”
为首的老豹精佝偻着腰,低低的咳了几声。面对杨莲,他尚且可以与之针锋相对,面对二郎神,他却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不敢对视。
“二郎神君,我们不敢跟你打。我知道,虽然我这群小子们号称大妖怪,其实也不够你一枪挑的。”他终于抬起头,干枯苍老的如同树皮的脸上,每一根皱纹都似乎在阴狠的笑,“我们的目的,也不过只是困住你而已啊。”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遮天的妖气中陡然升起纯正的佛息,庄严洁净,隐约有着寂灭一切的暴戾,汹涌凝滞的妖气在那佛息之下犹如雪遇炽阳,悄然融化。
二郎神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分改变,他神情似有讽意,折扇一收,化作黑色盘蛟长枪,枪尖直指来者。
“持国天王,佛门可真清闲啊。”
这位白肤金甲的佛门护法菩萨,本是二十诸天中人,职司佑众生护国土,修为并不十分高明。封神一战中,魔家四将虽与杨戬结仇,却也不代表这位温和擅长音乐的佛门菩萨会随意入尘世,劫杀杨戬。
持国天王对二郎神的讽刺全不在意,肃然道:“我守护东胜神州土地,然则真君你杀孽太重,怎能行走人间?”他手中琵琶无弦,素白右手五指间,却又金色佛息凝成五根丝线,延长无尽,不知尽头,所触及者,皆化作最干净的虚无。
五指弹点,空气中轻轻漾起无形的波纹,仿佛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被吸附在五根金弦之中,天地寂静。
从他身边开始,一层一层往外推及,修为低劣的妖魔惊恐的想要尖叫,却发现耳朵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老豹精脸色骤变,青黑如铁。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位菩萨一出手,先死的竟然是自己人。
持国天王静静微笑,神色慈悲温和。他五指已然全部张开,天地间霍然由极静中骤然响起嘈杂宏大的乐音,似有三千罗汉齐声诵经,轰然作响。
此刻无量山中,除了寥寥无几的几只大妖,竟只有持国天王与二郎神脚步不移,依旧对立。
二郎神神色不动分毫,全然不受乐音影响,黑枪轻轻送出,轻飘飘混不着力,枪尖过处,透明的空气中裂开幽深黑暗的缝隙,像是划开了一块幕布。
那一枪没有力道,甚至缓慢的惊人,持国天王笑容依旧,碧蓝瞳中却闪过一丝恐惧,和……愉悦。
他已躲无可躲,惟死而已,可也……
没有输!
重伤后瘫软在地的老豹精,浑浊双瞳忽然绽出湛然精光,身体炸裂,铺开一地血肉,为今日之战染上第一道惨烈血痕。炸开的血肉中,有一高大僧人,青色皮肤暗金甲胄,手持宝剑,行动快愈风雷,直袭杨戬。
这才是最后的杀招!
若是平日,便是四大天王齐至,也不敢说能伤二郎神分毫。但是今日,二郎神前有除仙籍抽仙骨削仙力,后有无量山十万妖魔围困半月妖气侵蚀,再经持国天王以命奏得寂灭音动摇灵台,最后有增长天王偷袭在后,这步了近半年的困杀二郎神之局,终于现出狰狞决绝的杀机。
如此境况,便是持国天王自知必死,也忍不住由心欢喜。
二郎神神色漠然,死局亦不能令他动容,不理身后金刚剑,手中三尖两刃枪坚定不移,直取持国天王的头颅。
两败俱伤之时,一道金色电光从远处飞来,比之持国天王的寂灭音形成的气机尚且不如,更弗论二郎神能撕裂空间的枪势。
但是那道金光,仿佛天生带着斩开一切的锐利,切断了枪势切断了气机,更切断了增长天王的金刚慧剑。
刘沉香,终于到了。
二存其一
峨眉山上,哮天犬盘腿坐在地上,他也果决,在孙悟空的眼皮底下,既然走不脱,他索性留下来。
他自知愚笨,自家爷多年策划,即使从未瞒过他,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