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李德全报说索额图大人求见,玄烨便只得让容若先行离开。容若走到门边,顿了顿,回头唤了声:“皇上。”
“容若还有何事?”玄烨含笑看着他。
容若同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只是笑了笑,道:“那玉佩……容若定会好生珍重。”话音落了,却不忍看玄烨面上的喜色,只是转身退了出去。
死死握着手中的玉佩,一直走出了乾清宫,站在宫外,才慢慢停下步子。
不知什么到时候,宫外已下起了雪。
容若呆呆地站在原地,仰起脸看向天空。视线之中一片缟素,素雪纷扬,如鹅毛般散落在周身。
他却并不觉得冷,只是手中的那块玉佩,被自己握得太久,那触觉,几乎要灼伤自己的掌心。
“纳兰大人!纳兰大人!……”正在这时,身后远远传来几声隐约的呼喊声。容若回过身,只见一个小公公小跑着过来。在自己面站定之后,一把撑开手中的伞道:“皇上见下雪了,特来让我送大人一程。”
容若愣了愣。他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自己便是这般来往于宫中。他甚至可以清楚地记得,玄烨站在窗内含笑着目送着自己离开的样子。
五指再一次慢慢握紧手中的玉佩。可是方才……自己明明已经站在了玄烨的面前,却终究怯懦得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来。
一生一代一双人。
这曾亲口说过的承诺,自己这么多年并未质疑过一分一毫。
可是,当面对玄烨那一如当年的笑容和温存时,教他如何开口?如何开口,告诉他,自己准备……纳沈宛为妾。
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不知道一旦自己开口,玄烨面上的笑容会不会就此凝固在原处。
容若终于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害怕失去那人。所以,他终究选择沉默地退缩。
可是,沉默却意味着欺骗。这错,自己又该如何去弥补?
不知道。他着实不知道。
容若突然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只能脱力一般松开了手,冲那小公公一笑,却道:“替我谢过皇上,不必劳烦公公,我……自行离去便可。”说罢接过伞,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入落雪之中。
那小公公站在原地愣了愣,不知为什么,只觉得纳兰大人今日的背影,似是格外萧索。
*****
康熙二十三年底,容若终是在什刹海附近购置了一套宅子,将沈宛安置了进去。
沈宛是汉籍,容若是旗籍,按例不能通婚。而沈宛不求名分,只愿伴在他左右,容若心下虽有几分感念,却终是愧疚占了多数,便依沈宛的意思,将一切从简办理。由是,纳妾之事,除却他的几位好友之外,京中几是无人知晓。便连自己家人,也不曾知道容若沈宛其人的存在。
容若闲时会去沈宛宅子一坐,偶尔和她对弈几回,或是闲聊些诗词之道。因为沈宛素来擅于文墨,纳兰府门前的车水马龙,此处的书香之气,到底还是更得他心。沈宛虽为歌伎多年,但实则生性娴静,嫁给容若之后,便深居府中,不问世事。宅中唯一的客人,便也只是容若的那些知己之交而已。
很多时候,容若会不由感叹,沈宛这样的女子,若是知己,该当多好。可是,一切终归是迟了。
同她相对而坐时,容若还是会想起表妹,想起卢氏,可是日子久了这种感觉竟是慢慢地淡了些许。容若觉得,也许,自己是在以善待沈宛的方式,在弥补对她们的歉疚。
他无暇去顾及,这种方式,究竟是对还是错。他只知,此刻自己能做的,却也唯有如此了。
日子如水般流过,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玄烨待自己如同往日一样,并未有任何改变,反是时常让自己感念不已。
可是,越是如此,容若心里就越是不安。这种不安不是这浅表的平静所能掩盖的,他知道自己内心是担忧甚至仓皇。
可是……这一切,他究竟该如何对玄烨说起?每当这个念头涌过的时候,心头便会沉重到窒息。
所以尝试着的开口,都无一例外地被自己收了回去。只能一再地延迟,隐瞒,或者说欺骗。
容若从未像此刻一般迷茫过,他以为自己掩饰得不露分毫,可是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落寞,却只有沈宛看得最为清楚。
沈宛发现,容若心中总似是藏着一缕愁思。所以,他似乎从未真正地快乐过。
比如说,同自己对弈的时候,他用指尖捻着棋子,却常常会望着远方出神,微微地蹙起眉。沈宛便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自己回过神来,歉意地一笑,继续方才的布局。
比如说,在故友来宅邸聚会时,众人的谈笑风生间,他也会突然沉默,直到众人齐齐唤他,才收回不知去往何处的思绪。
比如说,他常常会对着院子里的那棵合欢树出神。沈宛知道,这种树在京师颇为常见,可是容若却似乎对此颇为偏爱。在树下一站便是一个下午,沈宛远远地,又再一次听见他低低的叹息。
比如说,他会趁自己不在意的时候,悄悄地来到府邸。却只是坐在院子里,低头凝视着手中的一块玉佩。沈宛没有开口问过那玉佩的来历,她只知道,容若每次看那玉佩的眼神,都是她用语言无可形容的。她从未见过容若用那种眼神,去看任何一个人。
……
沈宛一直都知道,容若对自己更多的,也许只是补偿和歉疚。然而于她自己,能嫁给纳兰容若,亦是人生莫大的幸事,她从未奢望过去替代他心中那些过往人的位子。她想要的,当真只有伴着他而已,无怨无悔。
可是,世事往往都是违愿的。
作者有话要说:表示,后面情节直戳我虐点啊……我完全是在自虐TAT
45
第十五章 情深我自拚憔悴(下) 。。。
那一日,沈宛如同往常一般打理家中事务。今日,容若会依约前来,所以她更是着意将一切都准备得周到些。
午后,门外响起叩门的声音。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前去开门。
然而门一打开,却不是容若,而是两个衣衫华贵的人。一人观之三十余岁,眉目间器宇轩昂,另一个稍长,观之有些富态,虽应是下仆,观之形貌,却也知不是凡人。
自己深居简出已经很久了,并不同他们有任何相识。这二人……莫非是容若的朋友?
沈宛很快回过神来,收敛住心中惊异,冲二人欠身微微一笑,道:“不知二位来访,可是来找夫君的?”
然而那年轻的公子一眼看见自己,面上蓦地闪过一丝惊诧,半晌未说出话来。
他身旁的人见状正欲插嘴说什么,却又被他挥手止住。
那人沉默地死死盯住自己,面色一点一点恢复如常。半晌之后才慢慢眯起眼,一字一句道:“你便是……沈宛?”
*****
而同样是那一日,容若如往常一般来到沈宛处。今日是他约定前来的时候,所以在处理罢手中的事后,便奔此处而来。
来到沈宛处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容若走到门边,用指背轻叩了几声,对里面唤道:“宛儿,是我。”
很快,里面响起了脚步声。
容若站在原地等待着。可是,当门打开的时候,里面站着的,却不是沈宛。
而是李德全。
容若霎然愣住,脑中一片空白。但下一刻,当目光触见李德全身后的玄烨时,一切便已是再明显不过。
“纳兰大人,皇……咳咳,我家公子,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李德全转过身子,让开门边的路,却是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所有的思绪顷刻间回到了脑海,容若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颤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步走了进去,但脚下却仿若有千斤之重。
那人一身便服,面对着自己立在院中。身后,是那如云如锦的夜合花。
终于顿住步子,慢慢抬起头看向他。可是,他的面容,却被隐没在斜阳的光影之中,教人分辨不出其中神色。
容若自嘲地笑了笑,握紧了袖中的拳,却是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立在一旁的沈宛。
她面上还挂着未及褪去的笑意和疑惑。显然,她什么也不知道。
也许,她什么也不需知道。因为这一切,本就并非她的过错。终究,是自己一手酿成的罢。
轻轻地叹了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对她轻声道:“宛儿……你先暂避一下罢。”
沈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余下的二人,终是点点头,告辞退走。
待他离开之后,容若才慢慢地跪□子,道:“皇上……”
话音落下,却如同投石落水,没有任何回音。然而这沉默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如同沉沉泰山一般压在自己肩背之上。容若沉默地伏着身子等待着,指尖不自觉地一点一点扣入身前的泥土之中,却终究无法缓解其间一分一毫的颤抖。
不知过了何等漫长的等待,终于,他听到了自己面前人开口的声音:“李德全,你退下罢。”
“是。”李德全顿了顿,终是掩上门,退至大门外。
然而这一句之后,余下的,依旧只是沉默。几乎足以将时间凝固住的沉默,却不断地放大着心头的疼痛,如千刀万剐般的尖利疼痛。
这疼痛在心间游离不定,光是费力抑制,便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耗尽所有的思绪。
可终究,什么也改变不了。自己举足无措之下的隐瞒,终究还是成了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