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飞鹏帮从此陷入混乱中,律香川趁虚而入。
五年,律香川发挥了被老伯的光芒所掩藏的能力,直取整个江湖,一统武林。
整整五年,江湖变得太快,变得太多,变得让一些人有些不知所措。
但对律香川而言,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孙玉伯依然是他的前主子,孙笑天依然是他的少主,律香川自称自己不过是暂时坐在这个位置上而已。
至于其他人的看法,他不在乎。
而他的看法,似乎也没有其他人在乎。
大家在乎的,不过是一个结果,有了结果,一切已然成为定局。
豪阔的厅堂之中,红烛高烧,暖香一室。
温柔娴雅的少妇,慢慢地将一件件旧时的衣服排开,折叠,放回仆人们手中的盘子里。
一排耀眼的雪白,明晃晃地照着人的眼。
隐约能看见当年孙笑天一身白衣,握剑而立,回首间露出的那一抹意气风发的微笑。
于是苦笑,于是叹息。
摇头间似乎又看见五年前,吴凡那一身被血污了的青衣,手中一把断刀,低眉垂首间,尽管有些狼狈却依然不失气度的自嘲的微笑。
吴凡根本不是当年的孙笑天,林秀能看出来,叶翔能看出来,甚至是万鹏王,小蝶,高老大都能看出来。
可律香川,为什么你,为什么与孙笑天相处最长时间,相处最亲密的你,独独不觉?
是不觉?还是不愿相信?
老伯的花园已经荒芜了……
那里曾经埋着的尸体,不过变成了一捧捧土,已经无人再记忆。
就连老伯的名字都被人遗忘了,何况是其他?
江湖人是健忘的类群,所谓的传奇人物就像天边的一抹流星。
划过了,震撼过了,便杳无音讯。
没人记得,除了律香川。
律香川赢了天下,却偏偏不要现在,唯独吊念过去。
律香川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偏偏是老伯那已经荒芜的花园。
不管是晴天,雨天,落雪时,雪停后,他总是坐于庭中,端一壶酒,或坐或立,独自一人。
林秀慢慢地拿起一件旧时的棉袍,做工不是很精细,可以想象当时其主人的境遇也不是很好。
孙笑天并不是神,他在林秀眼中的印象,是个捉摸不透的,没有弱点,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的人。
但只要他不是神,就有不能伤害不能碰触的软肋。
这个软肋是律香川。
这个事实,早在林秀与律香川成婚时,不,更早,早在律香川的叔叔陆漫天,许了林秀和律香川的婚时,林秀就该明白。
当日林秀十六岁,虽然将要嫁给律香川,但内里身份,是万鹏王身边的暗探。
怀着双重身份,带着种种心思,自然心中焦虑不能安定。
那时,便看见抱着手臂在亭子中看雪的少年,一身纯白,不染纤尘,似与这冬天的雪化为一体。
诚然,任何有眼睛的人都不能否认,律香川是个好看的人,斯文秀气,眉眼似乎是画出来的一般。可那时,林秀竟完全没看见她未来的夫君。
因为孙笑天的气势实在太强,压盖了他周围所有。使除了他之外的景物都变得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
但林秀也相信,如果律香川愿意,他可以让自己变得比孙笑天更耀眼,毕竟,孙笑天并不在乎这些事情。
他不在乎自己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也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印象如何。
即使穿着一身白衣,他也从不顾及在雨中打马飞奔,也不在意踩着水坑让白靴子上溅满泥点。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在乎什么。
倒是这类事情,律香川比他还在意,总是提醒一声:“笑天,你的衣服挺可惜的。”
于是孙笑天会愣一愣,抿嘴笑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下次一定注意。”
当然,屡教不改而已。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像管教与被管教一样,很有趣。
林秀在律香川身边那几年,整整三年,孙笑天在她心中的印象,除了第一眼的震撼外,只剩下那个抱着手臂看风景的少年。
至于他在看什么,他从不说,也从不评价。
所以没有人知道。
甚至律香川,也根本无法明了。
但林秀就是知道,孙笑天是在乎律香川的。
因为孙笑天那飘渺不定的目光,只有落在律香川身上时,才有那么一丝专注,一丝明亮。
虽然只是一划而过,但这方面,女人总是比较细心,比较敏感些。
林秀叹了口气,将所有的旧衣收起来,拿出一件银色的大氅,向后花园走去。
她和律香川虽已成亲多年,但风姿依然没有衰败,昔日的容貌多了几分成熟的气息,比起当年,更有一番味道。
路上几个婢女低眉顺目,恭恭敬敬地唤她“夫人”,她终究成了这孙府的夫人,她的丈夫,也终究成了年少时的梦想,得了名,得了利。
人人都认为他们该是最满足最成功的一对俗世眷侣。
但林秀心中如明镜般清楚,只要孙府一天未倒,她的丈夫永远只等着一个人。
她的丈夫,在等着一个疯子回来,然后看对方怎么把一切都抢回去。
也许她的丈夫也是一个疯子。
一个疯子在等着另一个疯子,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林秀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赶了出去。
她是真心忠于她的丈夫的,否则也不会背叛万鹏王和孙笑天,置身律香川的计划之外,而不将真相告诉他们。
荒芜的花园,白色的雪和不曾清理过的杂物混在一起,有种肮脏感和混乱感。
律香川背着手,专心致志地看着一个墓碑,似乎这坟里葬的是他最挂心的人。
他比起五年前,更是憔悴了不少,似乎那时经历了众多折磨的不是吴凡,而是他;似乎他现在不是得到了一个天下,而是得到了一个沉重的枷。
墓碑上只有两个字,一个名字:
“叶翔”。
林秀在心中隐隐叹息,一边将大氅披在律香川身上,一边轻轻道:“天气又变冷了,还是不要大意身体。”
律香川没有动,像是一块石雕,只是痴痴地站着,透过那个墓碑去看另一个人。
林秀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便已感到冷了,但律香川还是一动不动,像是没有丝毫感觉。
突然,门外马蹄声响起,溅起片片飞雪,律香川像是一具石雕霎时有了生气,有了行动力,有了灵魂。
马上人未下马,律香川便已到了他眼前,一双手如同铁铸的一样,死死地扣住了马上人的肩膀,
眼中是五年来这个时候丝毫未变的狂热光芒:“找到没有?”
马上人下跪请罪:“爷,属下无能。”
如同两块烧的正旺的煤炭,被浇了一桶冰水,律香川的脸变成了冰冻般青色的僵硬,眼睛里重新暗淡无光。
他慢慢地,艰难地放开手,嘲笑,冷笑,狂笑,这些表情在他脸上相互变化着:“孙笑天,你又失约了,我抢走了你的一切,你为什么不回来把它们抢回去?你为什么不回来抢!”
律香川的疯狂行为没有一个人阻挡,周围的人包括林秀,都只是麻木地看着,五年来的每一天都看着同一幕情景,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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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笑天与律香川的相遇很有意思。
那时候正式严冬,律香川一无所有,而孙笑天有一件不错的棉袄,一些散碎的银子。
但孙笑天偏偏把棉袄脱了扔进了河里,同时扔进河里的还有他全部的银子。
孙笑天并不是个笨蛋,可那时律香川就是想不到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一般人在看见一个没有钱,也没有衣服的孩子,为了表示友好,不是应该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他一半吗?
可孙笑天偏偏就把自己有的,也扔了。
那时,律香川虽然觉得这个做法有些莫名其妙,但居然不纳闷孙笑天会这么做。
“我们去挣钱吧。”孙笑天摊开双手,笑着说,明明他的手上一无所有,律香川却莫名地觉得,只要他挥一挥手,所有的东西都会自动跑到那双手上。
律香川沉吟了一下,道:“怎么挣?”
孙笑天微笑:“既然已经一无所有,那么也用不着在乎方法怎样。”
律香川重重地点点头,握住了他的手,表情淡漠,但在心中却暗暗发誓:“你已为我共苦,我定与你同甘。”
39 自在
那天律香川一夜未归,次日清晨刘秀推开门,便看见律香川呆呆地站在门外。
他像一道疲惫不堪的灰白剪影,瞬间褪去了周围所有的颜色。
林秀心中狠狠一疼,律香川应该是骄傲而永不示弱的,谁能想到他会有这么颓废的一日。
林秀忙迎上来,接下了那已经染上点点污迹的银色大氅,却又惊又急地发现律香川手臂上一道深深的伤口。
“怎么回事?”林秀的声音纵然温柔,也带着深深的焦急。
律香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受伤了,哪怕跟吴凡对局的时候,也没有。
那日吴凡三招剑法,招招如致命之击,而律香川却淡然地看着,失望地看着,躲闪之间没有一丝慌乱。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吴凡只有剑招,而没了剑的威力。
律香川抬起头,恍惚间似乎能看见那个昔日笑容温和的叶翔,却一脸漠然地看着他,冷冷地道:“律香川,你赢了,可你,到底在失望什么?”
我到底在失望什么?我失望的是,孙笑天你,应该是永远不败的。
律香川扬起嘴角,不知道在笑谁,他挥了挥手,一把银针而出,吴凡所有堪称疯狂而无力的攻击,即刻化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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