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昏迷中的那张小脸,暗青更甚。
“火元珠呢?” 轻拭著獍儿额上的汗珠,慕少艾低问。
羽人非獍微一犹豫,掏出珠子,正欲递过去。
“药师的眼晴,唯有火元珠才能医治,否则,只能失明。”窗外,端药赶来的皇甫笑禅,突然出言捅破。
“哎呀呀,林主!人命关天,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慕少艾拂袖,微微垂眼,故作凛然。
“药师,皇甫笑禅无心阻止什麽,可大家都应有知情的权利。”皇甫笑禅苦笑。
“哈,林主这算在砸药师我的招牌麽?”
慕药师掩住心虚,转身回避羽人的目光。羽人非獍眉棱跳动,僵直了身体,冷看他的眼眸,沈痛的象要迸出火花来。不发一言。
“恩公?”
姥无豔奔到床边,看看昏迷不醒的獍儿,又看看苍白憔悴的慕少艾,不免也迟疑起来。
“呼呼,你们都不相信慕少艾的医术和自救的本事喽?”
慕药师轻松的调侃,换来的却是室内难奈的安静,大家都没有接话,只是沈默地望向僵立著的羽人非獍。
抉择虽是两难,结局大家仍可预料,不过是快一瞬或慢一瞬的分别罢了。
突然,獍儿再次抽痉急喘起来。
“獍儿!”
姥无豔哀呼一声,惊慌失措,瘫倒在地,扶著床无助地低泣起来。
慕药师快速地出手,封住了獍儿的两处穴道,转身,朝羽人伸过手来。他垂眼站著,没有说话,眉目间是无悔,也是满目的沈静和绝然。
羽人非獍抿紧唇线,缓缓闭合上眼睫。
结局早定,而他丝毫无能为力,无法护他半分周全。心头霎那翻转无助,懊恼不忍。
他抬头,深看慕少艾一眼,後者仍是那副淡定神色。
短暂僵持。
终於,他递过火元珠,转身走了出去,不愿再看。
他信任慕少艾的医术,也就知道獍儿必定无事,只是慕少艾的眼晴……
他们没有其它选择。
他能给他的,唯有一句承诺。
无论慕少艾是否接受,无论这在旁人眼里,有多荒唐,他已不管不顾。
“以後,羽人就是你的眼晴。”
他隔窗掷出这句承诺。心在後怕中,竟生一种尘埃落定的沉甸满足。
皇甫笑禅和姥无豔闻言,都是一怔。
这个笨鸟!他到底在讲什麽?慕少艾心胸狂跳,神情一恍,再不敢深想,很快凝神镇定下来,开始用火元珠施救獍儿。
两个时辰过去,獍儿的呼吸逐渐平稳,脸上青色渐退。
“好了。”
喉头腥甜,慕少艾知道自己,是方才内力过耗所致。立起身,头昏目眩,他原还想强撑极力站稳,哪知身子一个踉跄,倒头便栽了下来。
羽人非獍满脸失色,冲入门来。
皇甫笑禅抢先一步飞掠至他身前,伸手抱住了将倾倒在地的慕少艾。
3、
花红桑绿,栀子肥厚,开得浓香四溢。
粘人的梅雨终於停了下来,晴光才破,晚霞穿篱落下,染了站在院里的羽人非獍一身,为他冷峻的轮廓,多添了几分柔意。
晚风,吹得月白发带飘扬。
白衣翩跹、黑发如缎,自是无人可及的秀逸出尘。
姥无豔泪眼朦胧,远远看著他。
这几年来,她确实爱上了这个男子。在她最狼狈、凄苦的时候,是他不舍不弃地守护在她身前,风风雨雨一路陪她走来。
刚开始时,她以为他是对她有情的,否则为何做到如此地步,於是,心底再多卑微,人间再多污秽,她也象站在井底等待救援的失足者一般,揣著心中那半点温暖荧光,仰望著他,暗慕著他。
他是她心中的英雄,也是她心中的企盼,让她忘却身後所有阴霾往事的根源。
她总刻意地不敢去正视一点──
他待她再好,爱的却不是她。
他心里的人是谁,其实,她该早就知晓。
他的失魂落魄,只在那个人离开东陲无名小镇後,她才第一次看见。他在雨中坐了一夜,什麽也没有说,但她看得见他的快乐。
那些快乐,就仿佛新生的树叶,会在夜里也发出微光,淡淡流动著满心的情愫和向往。
以前的他,只是活著,这以後的他,却是带著希望地活著。
她问宵:“你们出去究竟遭遇了什麽?”
宵也是摇头:“我们买了一把你喜欢的伞,然後羽人遇到一个叫慕少艾的朋友,可是他不愿见他,逃走了。”
慕少艾???
刹那间,她感到从头至脚的冰凉。
她早听过太多关於慕少艾的种种事迹,能使翳流一夕覆灭的男人,能为羽人从容代死的男人,已经不是优秀二字可以形容。
羽人深信他还活著,即使他躲避著他,他仍是感到淡淡的喜悦。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们总会见面。
她隐隐觉得害怕,这种害怕来自女人的直觉,直觉他会因慕少艾的出现,而离她远去。世间万事冥冥中皆有定数,她不是没使过一些小小伎俩、小小手段的,但兜兜转转一圈,獍儿病重,他们还是相遇,再度重逢。
重逢一刻的暗流汹涌,她全部看得一清二楚。
可面对慕少艾,她根本无从恨起。他两度救她们母女性命,他明明质疑她和羽人的关系,却仍保持长者的自持,尽心尽力地帮助她们。这样光明无垢的一颗仁者之心,她自惭形秽,彻底折服。
而羽人陷得有多深,看慕少艾的眼神有多眷恋深情,旁观者清,只有她最清楚。
在慕少艾不计安危闯蜀龙山,前夜又置自己失明於不顾全力抢救獍儿,在羽人对他当众掷下承诺那一瞬,她就知道──
这场镜花水月的梦,她做的太久,也该醒了。
月迷津渡 续
4、
“羽人。”
“嗯。獍儿?”
他回头,侧目看她。墨绿眼睫低垂如扇,俊秀的脸上,蒙著忧思,也蒙著廖落。
姥无豔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她是那样恋著他,可他心中的位置,却永远只为慕少艾而留。
“她在屋里睡得很香,我出来走走。”
“恩公他……”
他转开了脸,淡淡道:“醒来又睡著了。”
“你为何不也守著,让他一睁眼,看见的那个人便是你?”
“有林主守著,他不需要。”
“可你说过,要做他的眼晴。”
羽人非獍有些意外,抬眼看她,见她看他的目光,却是格外的坦诚。
她凄凉一笑:“你很爱他。”
心事被当场戳穿,他心头猛然狂跳,眼光迷茫而又温柔,一时陷入沈默。
半响,他简短答道:“是。”
语意十分轻柔。
她捂著脸,忽然就无声哭了。
她说,对不起,羽人对不起。
“没关系。” 他略显失措,低声说。
原来他都知道。她那些小心思,小阴暗,他们全都知道。
曾经,她总对世上男子失望,现在她却明白,这两人都是同样的心胸霁月,唯她小人之心了。
“我和獍儿都会想你。”她又羞又愧。
“什麽时候走?”
“明天。宵明天来接我们。”
“嗯。无豔,过去已不再重要。你和宵,獍儿,会过得快乐。”
他那样看著她,眼光坦荡,话语诚挚。万分的关切怜惜,像是好友,又像个兄长。可都和爱情无关。
这样的目光,令她悲凉心痛,胸口起伏得厉害。
“别动。求你,别动!就一次!”
最後的告别,姥无豔再难抑制内心的情感,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羽人非獍。即使,只能拥有这样的一刻,即使他对她从无它意,可能拥有所爱人一瞬的体温,她此生已别无它求。
“你和恩公……要幸福。再见。”
羽人非獍退闪不及,听到这话,便也不再挣扎。
“抱歉。”他说。
风过,脚边飘落绯红满地。
5、
慕少艾睡了两天两夜,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屋里空无一人,他摸摸索索走到窗边。
夕阳余光越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叠叠阴影。临窗有风,吹散沈郁,换来胸间一时的清新,可惜光线太过刺眼。
他捂起眼晴,等慢慢适应後,才试著放开了手指。
只见,院中白衣玫裙一对璧人,袂影翩然,相拥成落日下一幅美景。
冤孽!这幕美景,他竟是看得十分清晰。
他失手跌坐在地。
犹豫不诀绝非慕少艾的处事之道,可当事实放在他眼前时,落寞远比豁达来得更摧肝裂肺。
他不过是个用情过深的凡人。
阴影交叠笼罩,阴暗渐生,寒气从脚底延到腿,慢慢地爬了上来,蔓至全身。
涌起的雾意,积蓄在眼底,双眼顿时疯狂地剧痛起来。
然後,他发现,他这次彻底的,什麽也看不到了。
四周再无半点光线,沈入永久的黑暗。
一瞬间的万念俱灰。
“羽──叔叔!”
手持星疾的阿九,就在这时,忽然掠进小院,飞身扑向羽人。
阿九的声音!
慕少艾想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忘了他。”
手的主人,从後面向他靠近,给他有力的支撑。
“为何执意只识得他的好?这麽多年过去,可否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药师?”
6、
“阿九?”
羽人非獍护着姥无艳疾退。他不明白,阿九为何突然出现,又持剑相杀。
“哈,愧不敢当!”阿九笑得似嘲若讽,冷声道:“谁是你家阿九!”
星疾剑风呼啸,直扫向他的颈脖,剑意猛烈,来势汹涌。他拽着姥无艳,在半空险险避过,只是退让,却始终不拔腰间寂灭。
“拔刀!”
阿九气得涨红了脸。
“哇”—— 突闻一声孩啼,是獍儿醒了。
“无艳,你先走。”
羽人护着姥无艳,双手一推,背后留出空门,阿九空中发剑,直刺过来。
“哧!”
身后衣襟已被剑气所裂,羽人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