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晴暗暗叹了口气，“真是……”
再好的预算也算不过突如其来的情况……呢。就好比现在。
“上次救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平凡了呢，”武士温和的笑着，“刚才注意到一个迅速的身影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来，竟然是你呢。”
“那么，”壬晴微微抬头，“有什么事么？时间对我来说很重要呢，起码是现在。”
是的，很重要。在这黑透的颜色被光线照亮之前，一定要赶回那人身边去。
想到那个时刻，壬晴不自觉的苦笑。
“没什么，”武士无谓的耸耸肩，“一开始就是好奇心使然。”
壬晴自知时间不能再这样空空流淌下去，转身欲走。
“只是等一下，”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叫住那人，“既然这样遇见了，就不妨问一下吧。”
壬晴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也罢，万不得已就动用那力量。
反正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我曾经有印象……看到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在一起。”武士慢慢回想，“可是事情本不应该那样呢。”
“本不应该那样？”壬晴重复了一句。余光瞥见矮矮的泥石墙上月光划过的痕迹。
“是啊。”武士仰头望望没有星的夜空，耳边淡粉色的发丝垂落下来，“那个人，那个时侯，应该躺在医院里哪里都去不了才对。”
壬晴感到踏实起来。原来是这个。
深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问那人，“你是说宵风？”
武士的眼神变得异样的复杂，“这么说你们认识？可我并没有什么印象啊。”
“理所当然。”壬晴小声说了一句。
“那么这到底是？”因疑惑和稍稍的惊惧，他的指节有力的扣住刀柄。
月光似乎开始变得粘稠起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蜿蜒着。
壬晴沉吟片刻，便缓缓开口。
“我想，”少年的声线难以想象的低沉以及冷静，“只是无法理解身体与心的关系吧。”
武士微微颔首，等待少年的下文。
“对你们来说，他一直躺在那里。对我来说，他一直在我身边……因为心想要离开，便没有醒来，而出现在我的面前……仅此而已。”
武士细细思考着，试图从这不着边际的言语里概括出什么，“所谓意识的形体化……么？”
“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壬晴转过身，沉静的语气里无波无澜。
“这样告诉我，没有什么不妥么？”武士从沉思里走出，轻微的感到有些昏沉。
“事已至此，”壬晴侧过脸，无奈的笑笑，“也没什么不妥的了。”
“什……”话音未落，武士的身影便渐渐消隐在远处的阴影里。
皎白的月色愈发的诡谲，不断变化着华丽的形态。
“因为……很快又会忘记了呢。”壬晴蹙眉，注视着倚靠着泥石墙倒下的那人，“雷光先生。”
第一次发现夜风也可以变幻出形状，少女百无聊赖的抬手轻轻拂去落在膝头很久的樱花碎瓣，然后习惯性的顺着发迹用手指梳理着苍白色的微鬈蓬松长发。
星星都睡了，月亮和夜却醒着。淡淡的月色反照在她的发丝上显示出一种绮丽的跃动感，让人不自觉想起来走钢丝的小丑。仰望来来回回躲在云层后的月也觉得腻烦之后，少女便随手端起了那人一直放在自己身侧凉透的热茶。
窸窸窣窣熟悉的摩擦感隔着厚厚的斗篷传来，她满不在乎的端起茶来喝掉大半，知是那人又挨着自己一起坐下来赏月而已。
举望四周的话，温馨的小小的庭院便可以尽收眼底了。墙外的樱花行道树，刚刚或者还未绽放的蓓蕾照应着院子角落的几株四季春，以及抽出绿芽盘旋而上的紫藤。
在茶喝道还剩一口的时候，身旁的人终于开了口。
“呐，诗缟。怎么说离上一次森罗万象发动也快一年了吧，”白发少年顺手推推鼻梁上下滑的无边眼镜，“到现在对持有者也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什么的。”
“虹一。”诗缟撇下那一口茶，接下少年的话，“事已至此你认为我们还能等到下一个持有者出现么？”
“既便如此……”虹一发愁的搔搔头，看着倾洒的月色，“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呢。”
“真是的……”诗缟一把拿起茶杯一仰喝去最后一口，幽黄色的眸疏忽黯淡下来的光色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又到了这种状况么……这种令人感到糟糕透的事情……等待，以及活着。”
“有些事情……”虹一温和的微笑，像往常一样安慰那人，“作为这样的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的。”
“这样的……我们。”喃喃重复着，诗缟将肩头的发甩倒身后，侧身问他，“虹一，你有觉得疲倦的时候么？”
“时时刻刻。”少年不经意的耸耸肩，这样答道。
“寂寞？”
“幸好还能有你啊。”嘴角上扬，给了她一个溢满月光的微笑，“即使有时仍旧不能摆脱。毕竟，寂寞总是一个人内心的东西。”
“啊。”诗缟淡然着回应不置褒贬，然后就将头歪在那人颈间，两人屋檐下相偎的身影深深刻在几个世纪里那么久远。
空气，风，夜，暂归于寂静。两人各怀心事，望月，望花，望不见所谓的尽头。
“呐，虹一。”少女眼神移向那人一侧，缓缓开口，“到现在还是那么想结束吧。”
月隐。
“嗯。”声线低沉，游走于无声。
月出。
“我也是。”诗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那人身上离开，“可是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呢。”
“我想，如果是我的话。”
黯然月色，一句话兀自响起如天际惊雷，两人猛然凌厉的站起望着不知来人的身影。
庭院里恍惚之间多出来的人影，在晦明变化的光影里渐渐浮现出面容。
“是不是可以做到呢？”
“谁？”诗缟凌然的掠起墨色的斗篷，指间伸出的长长的金属利爪反照出冷森森的月光。
樱花香随风而过，绕过来人纤瘦的身形，继而拂过两人由警惕到疑虑瞬息万变的表情。
说出那话语的，竟是……这样孱弱的少年？
虹一下意识的推推眼镜，稍微松了松背后手里紧握的飞镖，语气一半调侃一半镇静，“我不认为这么晚会有人迷了路不小心走到这里的吧？”
“我也没有这么说。”少年沉静的一步一步靠近全身都紧张起来的那两人，礼貌性的笑笑，“只是……”头微微低沉一下，思考着接下来该怎样用词。
诗缟便此时将那少年的外貌全部收入眼底。毫无凌乱的黑色短碎发，一泓难以望到底却清澈如玉的碧色眼眸，俊秀的面庞以及柔弱的身体。
“想来实现你们的愿望而已。”少年笑得更加温婉，“这样说不为过吧。”
“我们的……”虹一思忖着蹙起眉头。
“愿望？”少女静静收起了指间的武器，冷冷的回望那人，幽黄的眸子里掺杂着自我封闭和希望光芒两种矛盾的神色。
“死。”少年语气无波无澜的道出，“是吧。”
两人同时一怔。
“这样一来，”虹一自嘲着自己早早没有看出，浅笑着扶起镜架，“莫非你……”
“森罗万象。”扯动嘴角，似乎在说着于自己毫无相关的话的少年，并没有因为此而表露出一丝自傲。
“果然。”微微叹气，诗缟坐回屋檐下，拿起茶杯眼神空洞着望着干涸的杯底，不再说什么。
“这样……”虹一无奈的搔搔头，“作为森罗万象的你为什么会帮我们呢？”
这次换少年一怔，不过尔后又慢慢恢复以往，“因为时间不多了。”
虹一凝视着他。月亮似乎无法留在那人身上痕迹一般，少年独立的小天地光色比周围任何都要黯淡。
“那么，”虹一礼貌的回复以绅士的笑容，“就劳烦你了。”
诗缟的指尖微微一震。
“等一下。”在那人发动之前，诗缟抬起头细细凝望他，“这样做对于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之类的？”
壬晴在那一瞬间僵住了身形。在黑夜里渐渐低下头，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影响……么。
……
“就这样决定了？”白衣和服少女再次用魅惑的音色说道，“森罗万象什么都可以做到，除了涉及生命的事情……要有代价。”
“是的。”面对她，毫无动摇的神色，如磐石一般坚固，“为了让他活下去，我可以接受。”
“真是令人感动哟。”少女白皙纤细的双臂环绕住小小的少年，“万物唯有生命不可亵渎。为了那人，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做交换，不过这样一来岂不会让他更难过？”
“没关系的。”壬晴颤动着闭上双眸，“我会让他忘掉的，会让大家都……”
“不会觉得寂寞吗？”少女咯咯的笑起来，声音清脆如铃。
“……对于你不必管这些吧，”壬晴凌厉的望着她，“这样做你会不愿？”
“怎么会。”少女隐没了笑靥，指尖滑过那人坚毅的面容，“你能够想动用我，不胜感激与兴奋呢。”
……
壬晴紧紧抿起嘴唇。
是的。当初为了想要那人活下去，所以用自己作为代价来交换。只是那人一直不想醒来，意识形体化之后来到自己身边，自己才得以生存这一年而已。如今事将了结，恐怕自己也……
涉及生命的事情便要付出代价……这便是森罗万象的最终原则。
而使那两人能够死去，代价也不过是上千世纪被所有人遗忘的寂寞由自己来承担而已。
没什么的。
壬晴微微睁开眼，浅碧色的眸子暗淡无光。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
“影响什么的，作为超越人类的睿智的森罗万象怎么会有呢。”这样轻松地答道，便静静抬起手。
“总之，”虹一莞尔一笑，“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了。”
无边的仰望。诗缟忽然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死，消失，如今已近在咫尺。
“不。”壬晴默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