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经历岁月冲刷之后,那张面孔是否还会像当初那样完美?
顾惜朝微微一笑,他在翘首以待,但他却没想到他先等来的是仙姿楼的暗算。
这虽然叫人意外,却也算是合情合理。仙姿楼的背景不简单,但顾惜朝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值得那些大人物关注的地方,所以,他们关注的目标是那个跟他长得有八分相似的男子。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红绡以顾惜朝的性命威胁他,他似乎是沉不住气了,那略含杀气的警告却让顾惜朝心头一颤。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然后,四分五裂。
但下一刻,一声重重的倒地声像是在他心里劈下一道闪电。可顾惜朝没有动,他也不敢动。
倒下的会是谁?
像是回应着他的似的,红绡妩媚勾人的声音在下一瞬间幽幽响起,顾惜朝的心立时沉到了谷底。
幸好,这只是那人的将计就计。红绡被重伤,顾惜朝也被成功救走。
可事到临头,他却有些不敢面对那个救他一命的人了。所以顾惜朝出声提醒那人躲避暗箭之后,便假装陷入昏迷。而那人,不知是担心他的安危,还是担忧仙姿楼的追捕,没有注意到他偶尔有些紊乱的呼吸。
只是当他在朦胧中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正被人解开之时,他再也无法装下去了。
因为那一刻,他联想到那仙姿楼门口迎客女和红绡的话,那充满恶意和鄙夷的话,像是一把把尖刀,生生绞进此刻的旖旎幻想,让一切都支离破碎。
犹记得红绡轻轻掩住粉面,凤眸微眯道:“你真以为他会是你兄长?做梦去吧,你这肮脏破落货。江湖上有怪癖的人不少,兴许他不过是看你长得跟他有几分相似,想将你养着充作玩物罢了。偏偏你还这么可笑地相信他,真是愚蠢至极。”
当时,顾惜朝只是报以冷笑。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如在冰窖一般。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张与自己相似至极的脸孔将会成为他一生一世的梦魇。
他蓦地睁开眼,双眸幽寒之意渐浓,道:“你在干什么?”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然后又很快微笑着将原因道出。
顾惜朝听罢,微微别过头,掩饰住眼底的不安和愧疚。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相信红绡那个女人的胡言乱语……
再后来,那人悉心为他配置解药。那三天三夜的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院子,也照亮了他的心。
自从娘亲去世后,他在仙姿楼受尽白眼和非难,可曾有人对他如此尽心尽力过?可曾有人为了他数度舍生忘死?可曾有人真正关心过他?
答案显而易见。
可这样的关心若是来得太过突然,只会让他惶恐不安。就好像捡到了别人的东西,日防夜防着,不管过了多少时间都会害怕别人上前讨要。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他不想要。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若说他一点都不心动,那不过是妄语罢了。
顾惜朝苦笑了一声,继续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朝起朝落和那始终紧闭着的房门。
终于,房门开了,随之而来的是面色惨白如纸的他。
顾惜朝轻轻搀扶住虚弱至极的他,嘴角的笑温和而隐忍,却又带着几分惨然和苦涩。
如果说这时他的心扉已敞开大半,那在浮玉山的四年时光中,他已经完全将自己的信任投注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身上。
犹记得,那人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涂满绿色药膏的表情。那时顾惜朝脸色难看,心里却好似有一阵暖风吹过,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寒之气也被驱散不少。
也许他们永远不会说什么肉麻柔情的话,但这样日常的小事就足以令他开怀。
犹记得,那人哈欠连连的教课,面上的黑眼圈中含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苍然。那时顾惜朝皱着眉头偷偷看他几眼,心里却不知为何很想发笑。
原来,平日里淡然无波的你也会有今日这般模样,倒真是令人惊喜。
然而最叫人意外的还是那人教导他排兵布阵时的模样。顾惜朝从来不会想到,他竟然会一脸正气地说出无数阴损卑鄙的偷袭策略。他更不会想到,那谦和温润的外表下竟然有这么一颗好战善战的心。
——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顾惜朝嘴角微微扬起,一双黑眸异彩绽放,说不出的灵动清冽。
——这样也好,你若是真的那么飘逸出尘,我倒会觉得你会很难理解我的志向。
他浅笑着望着那人的背影,黑眸眯成一条直线,很好地掩饰住眼底闪动跳跃着的火焰流光。
——接下来,你还会给我多少惊喜呢,南星?
他笑得越发和善纯美,又走到那人身边,与他共同探讨军事部署。
像是故意解答他的疑惑似的,那人后来又教他使用神哭小斧和无名剑法。顾惜朝的武功突飞猛进,他那颗不甘平凡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厉害。他知道,自己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下山入世了。
谁也没想到,一场看似寻常的比剑会在两人中间划下一道深深的裂缝。
顾惜朝提着滴血的宝剑进了自己的卧室,又取了碗和清水准备滴血认亲。
可那两滴血就如同两座永不相碰的孤岛一般,遥遥而望,互相对立着。
顾惜朝白皙的容颜蒙上一层暗色,嘴唇被咬得留下一丝明红,他的脸孔由于微微的扭曲,在昏暗的室内更显得森然诡谲。
只听”啪“的一声,碗被他大力掷下,四分五裂。
顾惜朝痴痴地望着那泛着惨然的微红的液体在地上蜿蜒而行,嘴角的笑好似暗示着洞悉尘世的内心,苍凉而悲切。
“到头来,我还是被你骗了。”
他近乎无声地说道,语调凄切含恨,眼中偶尔闪现晶莹一点,却又很快消失于眸间暴涨的光芒中。
然而顾惜朝转念想到这四年来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眉间攒动,又把自己心中燃起的大火给灭了下去。
顾惜朝觉得自己最该问的人,也许并不是那个四年来陪伴在侧的他。
所以,他找到了红绡。
一番拷问之后,顾惜朝冷眼看着血肉模糊的美人在地上蠕动挣扎,神情淡漠无尘,就好似只是碾过一只蝼蚁。
他已经通过对她的折磨得到了最合理的一个答案。可惜那个答案,并不是他想听到的。
顾惜朝终于彻底死了心,灰了意,决定回去质问那个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
可顾惜朝虽然失望透顶,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
虽然他有可能处处都在欺骗自己,但那人有可能是有难言的苦衷,更何况,无论他接近顾惜朝的目的为何,他对顾惜朝的栽培之恩不是用只言片语就能概括的。
若是旁人骗他伤他,他不过一笑而过。可是那人,是他此生最为珍视的至亲至爱。
他怎能不气?怎能不痛?怎能不哀?
顾惜朝终于回到了浮玉山的小宅,也与那人交谈起来。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面上的笑容温和从容,却又隐隐含着几分忧悒。
顾惜朝看了只是冷笑,还用红绡的毁容来旁敲侧击。这话语中处处机锋,那人终于收起笑容,肃然正色道:“你知道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呢?”顾惜朝冷然笑道。
那人又含了一丝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却是提出了一个十分不合时宜的要求——下棋。
顾惜朝虽然意外,却也遵从了。
然而这次下棋,一向精通纵横之道的他以惨败收尾。
那人却没有一丝得色,而是语重心长地替他分析落败的原因。这话里行间的关心,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像是在说棋,又像是在教顾惜朝为人处世的道理。
可惜,那时的顾惜朝还不能领会这些话的深意。他必须经历过江湖上的风吹雨打之后,才能切身体会这些金玉良言的可贵。
随后,那人终于将所谓的真相一一道出。
顾惜朝先是惊骇异常,然后全身血液悸动着,翻滚着,攒动着,几乎要一齐涌到心尖,让心脏爆裂开来。
他面如死灰,咬紧牙关,心里却恨不得大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顾惜朝忍不住质问那人未服药的时期,然而他得到的答案一个比一个令人绝望。
不行,他决不能这样死去!
顾惜朝疯狂地抓住那人的手,却无意间的看到了腰间的针袋,心里顿时一阵清明。
——他不常在家中都带着针袋的,难道是……
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然而下一瞬间又是近乎茫然。他轻轻抽走针袋,一步步向后退去,眼底空茫,带着不祥的死寂。当那人露出担忧的神色后,顾惜朝知道自己的伪装成功了。
接下来,那人如他所料地说出想要离开的话。顾惜朝气愤他将自己的大好性命完全不当一回事,趁他转身立刻出手偷袭。
几番激斗之下,那人终于被他所擒。
但功败垂成就是形容接下来发生的事的。
顾惜朝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原来那人早在郁荃葵中动了手脚。他无力倒地,在闭眼的那一瞬,他依稀看见那人嘴角噙着的歉然苦笑。
连最后的见面,都是充满着算计吗?
那是他完全陷入黑暗前心中无意识地浮现出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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