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伸手揉揉儿子头发“都这个时候了,你和曦玥怎么还在这里?该去休息了,明儿还要早起练功。”
“我们等先生。”恭孙抬着头,崇拜的看着父亲“我怕先生又离家出走了,而爹又要板脸色了。”
“我何时离家出走过。”公孙策索性抱起了曦玥,转过身“德儒,妄言该罚。”
恭孙立刻吐吐舌,躲在父亲身后。
“小孩子闹着玩,你也当真了。”庞统嘴角噙着三分得意“策,你不在家的时候德儒可是没少念叨你;你怎还能罚他。”
“你就护着你儿子吧。”公孙策拍拍怀里还没有恢复的曦玥“德儒的脾气都是让你给宠出来的,满嘴胡言乱语都和你一个德性。”连带将父子二人都损了。
庞统皱皱眉“德儒,你怎么把先生给得罪了!?”连带你爹我也遭受无妄之灾。
恭孙探出半个头“我哪有胡说,先生虽非是飞云骑,可依然也是我爹的人。”看着公孙策“就是我中州王府的人。”说完,也不顾他们如何看法;转过身子就跑了出去。
“你胡说。”小楚大声抗议“公子是公孙家的公子!”
“就是!就是!”德儒掀着厚棉门帘“全大宋都知道,全东京都知道!”还朝气极的小楚做鬼脸。
公孙策瞪着庞统“听听,这就是你好儿子说的。”
“他也没说错啊。”庞统漫不经心,别有用心的睥眸睨眼;自顾自迈步朝里走。
公孙策因为怀里有曦玥还不能横眸冷对,只得转向里面“大晚上的,你不回自己去处;往我屋里走什么。”
“先生小气了,这天寒的紧;我借先生这处温泉泡个澡。”庞统边说着边走向里面。
公孙策还来不及叫他停住,门帘又开了;走进来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身后跟着四个年纪不算大的少年,但一看便知是内侍。
他们低着头,态度十分恭敬。
“夜深了,老奴来接主子。”老者上前,弯着身子。“先生,请把主子爷交给咱家便可。”
曦玥抬头看了老者一眼,颇为无奈“先生,放我下来吧;我没事了。”
公孙策将他放下来“曦玥,那路上小心些。”心中是难舍,但他身份不同;很多事情都要隐忍。
“嗯。”曦玥必须要回自己的住处了“先生也早些休息。”
“是。”公孙策嘴里这么说,但心里可火了;庞统这厮可有赖着不走的苗头,待会儿他大该要费些功夫才能请走那尊大佛了。
曦玥恢复了沉寂的模样,在那些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公孙策还未送远他,就见抱琴领着五六个侍女,端着各式器物走了进来。
“先生。”抱琴朝他行礼。
公孙策看了她们手里木盘内端着的东西,心中恼火:感情庞统这厮把他这里当澡堂了;陡然转身“小楚,你也下去休息吧。”
小楚见公孙策眼角抽搐了一下,虽对他说着话却快步进去,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也立刻点头“好,那公子有事就叫我。”不过估计他没空的。
公孙策大步入内,穿过那条密封的廊道,还未进去就音出而发“既然你将此借于我住,是否也该尊重一下?!”
那泉眼开启,流出的热水冒出团团白烟,缭绕在内。
此刻庞统脱去了氅袄,那件橘色的等身长袍在灯光和烟雾下染了一层光晕。
二人目光相对,灼热而直接;公孙策措手不及,反而下意识的闪过避开了。
“你去问陈鸢的为何不直接来问我?她所知道的事实,可能不及我千分之一。”庞统站在原地未动。
“问你?”公孙策抬头“你肯老实相告吗?”
“当然!”你都不曾开口又如何知道我不会如实相告。
公孙策摇头“不,你不会说的!”
“哦?”庞统挑眉,对他这种肯定的语气倒是有些意外“先生是如何得知?”
“你的眼神。”公孙策并不避讳“王爷喜怒不形于色,很难让人从表情里看出什么来;但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就凭这个?”庞统话里含着怀疑。
“就凭这个!”公孙策非常确定“束竹来此也不是一二日了,与王爷也可以说是朝夕相处;更何况……”
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紧要之时理智提醒他停下。
“更何况什么?”庞统浅浅噙着嘴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公孙策避着他灼灼的目光,却依然能感觉但那热度“更何况……更何况我也是历经不少大案的,虽时间久了,但有些东西不会忘。”话是出口了,话里的底气却荡然无存;只是强弩之末的抬脸“难道你还能驳我?!”
“是,我不会告诉你!”庞统负手在后“且还要告知,所有一切我都会抹掉;你什么都查不出来!”
“庞统,事实终不会被掩盖。”就算没有包拯,只要有蛛丝马迹,他也会追查到底;不信一切都会被抹去,肯定有什么一些遗留的、他抹不掉的痕迹。
“你说过要和我站在一起!”庞统的脸庞半边照着光,半边被藏在暗处了“如今就算知道那些又如何?事实?什么是事实?你要什么事实?!”话音里透出几分刺骨“替赵德芳翻天的事实?!”
“我不信八王勾结辽国、西夏出卖大宋社稷!”公孙策也严厉起来。
庞统全身都散发出煞气“那么你的意思是我设下了圈套让他钻了,是我派人刺杀我爹和我自己了?!”
“我没这么说。”公孙策在此避开了他这次是阴恻恻的直视。
说是没说,做的比说的多!庞统冷笑“我视公子为知己,公子却依然视我为逆贼……”
“我没有!”公孙策大声反驳,对他的误解非常不满。
“没有?!”他的重复里却是冷笑连连。
公孙策咬牙“我要知道真相就是为了不让这平安天变了!你视为我知己,怎么会不懂我所念所想?!”谁说文人没有脾气?!
懂他就该知道:他心中天下重过一切!不为权势,只为社稷太平、百姓福泽。
二人目光此刻谁也不躲闪了,为了各自所坚持的对视、撞击;互不相让。
庞统是石,坚强心念能定乾坤。
公孙策为竹,虽摇曳依不折腰。
对峙。
公孙策瞧着他眼眸虽亮,却……“魁笙,我出去了。”心里还是十分顾念他为朝政繁忙,他也听说了些事情:今年秋季的蝗灾很多地方几乎是颗粒无收,南边大水决了的河堤也不知修了如何;北边似乎也不是十分太平,李曩霄回去后似乎也聚集了重兵,不知要做什么。而自己现在却什么也帮不了他,不由得想着心里便是一片冷寒。
还不等他转身而去,便有一只大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陪我说说话吧,什么都成。”庞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一只慵懒又讨人可怜的大猫“见多了那些谄媚阿谀、满口谎言的官员,真有些乏了。”而他就是一股清泉,能洗涤这些污垢;但官场上又不能全是公孙策这般真性情的人。
因——水至清则无鱼。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公孙策淡淡,潜台词:若不是你只手倾天,也不必寻来这无谓的烦恼;就算交了兵权,做个闲散王爷就不好了?!
庞统终于又笑了笑,俯头而下“当初如何?今日又如何?若无当初又何来今日。”没有当初翻天成功,何来你今日近身相伴!?
公孙策转身“是啊,当初如何,今日又如何!”既然已经如此,你就莫言乏了。
庞统轻啧一声“当初双喜镇时便瞧出公子才貌双全,所以才有了今日玉竹在怀了。”轻佻中藏着半真半假“现在束竹可知当初如何,今日又如何了吧。”
公孙策睨眼于他“真不愧是在塞北待了十年的人,脸皮厚的都赶得上城墙楼子了。”
“若没有这厚脸皮如何抱得美人……”
公孙策抬脚就是一踢,人的小腿骨虽硬,但被踢到还是疼的很;饶是庞统这般的硬汉也难免抽抽嘴角“沐浴之时说什么话,这地方湿气重,恕束竹不奉陪了。”
庞统哪里肯轻易放他走“策,只是说说话;我又不会做什么不轨……”
公孙策几乎又要踢他,抱琴和侍女们就在廊道里,他胡说些什么“我出去给你腾个地,天寒地冻的,难不成洗浴完毕还要走路回寝?”泡好这温泉谁不想立刻上榻美美的睡上一觉。
庞统心中高兴,嘴上就没把门的了“何必这么麻烦,就睡你床上……”也只有对他费不着心机,可以随心而语。
“王爷,沐好你就回寝;或者去五夫人那里。”公孙策抱拳,宽袖一拂转身就走。
公孙策嘴里是强硬,可这心里还惦念着。
让人在外面榻上铺了后褥,铺了锦被;点了安神的暖香,更添了新炭火。因为生性不喜浪费,所以他就寝后外屋和厢房的外进就熄了暖屋的铜炉,只有内进有。
庞统披着外衣走了出来,转到有二进的厢房(这种结构就是一间屋子内用巨大的屏风隔开,外间一般是午睡用的,内里才是晚上安寝之处);就看见公孙策平日休息的宽大长榻上铺好了褥被,暖了屋子。
公孙策也摘了帽子,乌黑束着“我今日睡外面。”
“什么道理,哪有我来就让你委屈的事。”庞统一下坐在长榻上“睡这里就行了,我哪儿都能睡;在塞北的时候更糟的地不是一样睡。”
粗粗一句,让公孙策也侧眸:听小蛮说过庞统是藏了身份去参军的,他的将衔是用自己的性命和血肉拼死换来的;那其中的过往必定也是惨烈。
庞统瞧了他一眼“倒是你。”有些担心。
“我怎么了?”公孙策看了自身,很好啊。
“我听说你睡的很惊醒,不要因为屋里多个人就睡不着了。”庞统挑挑眉。
这句话一语双关,公孙策又岂会听不出来“你放心,绝对不会;有大宋摄政王亲自保护,我怎么会睡不着呢。”说他惊醒,就不信庞统就会睡沉如猪。
庞统笑语,伸手去拉他。
公孙策退了一步:虽彼此言明,但此事本能的抗拒着。
庞统此刻眼睛里黯了下:看起来要他坦然接受还需要时间。
“时辰不早,王爷也早些安歇。”公孙策退到了屏风的另一边。
庞统目光追着他没入屏风后“束竹……也早些休息。”心中叹了口气,算了,今日也算逼出了他的真心话……来日方长,更何况自己认定的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又何必急于一时。
转入内进的公孙策看了屏风一眼:论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