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鼓吹者的煽动之下,在人们对最后一根稻草的渴望中,成千上百的死囚被圈禁在同一个大而深的土坑中,坑洞距离地面有三丈之遥,只要进去了就休想爬出。曾有过囚犯因不愿加入惨烈的死斗,坚持不懈地爬到了坑顶,然而刚刚探出一头,便被沉重而带刺的铁锤当头砸下,脑浆迸溅,一命呜呼。
要么死,要么活,在秦陵修罗场中,活的意思就代表着另一种献祭式的死亡。最后浑身浴血站立不倒的人会被接上地面,沐浴熏香,在祭神仪式上被焚烧成灰。按照当时人的理解,火为至阳至烈之物,若人死后不是装入棺椁埋入地下而是肉身被焚毁,那么他的魂魄将无法入轮回,而作为祭品的这个人的魂魄则会以这种方式被献祭给神明,供其享用。
欧阳少恭言及此处忽地一声冷笑:“师兄可知,我们每个人活着,无不是踏着尸山血海上来的,既然已经这样,倒不如好好珍惜当下。莫辜负了那些为此丢掉性命的!”
陵越听在耳里只觉句句真切又句句嘲讽,他强行按捺着心底的不安道:“这种方法我听着倒与南疆养蛊人的手法相似。”
“不错,”欧阳少恭接口道,“始皇为求长生,寻遍天下之法,即便是到了墓中,也不忘可能有所转机,可怜他穷尽一生,也不过是一具枯骨罢了。”
“少恭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欧阳少恭眼神一闪,“我要做的事,我不会轻易放弃。”
陵越觉得他语气有些奇怪,但是欧阳少恭已向着一道高高的阶梯上走去,只好跟上去走在他身边,走到上方时已渐渐开阔,视野变得空旷起来。
偶遇欧阳少恭之后,一路上似乎都在被这人带着走,疑点太多,他也插不上话,只能紧紧跟着,一面整理思路,一面护他周全,现在看来,除了线索越来越多,欧阳少恭看起来自己也能穿过皇陵找到雷严之外,他好像顶多是稳下心来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
阶梯顶上是一块宽大的平地。
黄土沉沉,每走一步似乎都能粘上经年尘埃,欧阳少恭眉梢一凛,疾步向着前方走去,走到一座高台上站住了脚,低头凝固了目光。
陵越想起他说的那个有关修罗场的秘闻,心中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提剑奔过去,眼前迅速出现层错的物景,巨大的坑洞一点点递推在眼前,他提气跃上那看席一样的高台,落地时差点撞在欧阳少恭身上。
满目白骨疮痍。
岁月长河无穷无尽,凡人,什么都不是。
窒息于巨大死亡的痛楚感一层层漫上心头,成千上万的白骨累累堆叠,零散的骨节杂乱散落,有些骨骼已经在地下荒年中碎成了粉末。
死亡是会让人痛心的东西,即便死去的人可能跟你毫无干系,即便他们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早该消散在人世之中。
陵越无法推断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坑洞不大,但远不止三丈深,就算是爬也很容易脱手坠死,这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秦皇的修罗场,坟墓之中,黑暗灭顶,这些人可能只是一群被拉过来的殉葬品。
一双温热的手忽地覆在了他眼上,低而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看,你心有正义,看了这些会难过。”
陵越拉下遮住视线的手,映入眼帘的是欧阳少恭沉静的脸,他神色洞明,好像一眼能看到进他心底。
这个人有着一双和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眼睛,仿佛沧桑厉遍,无论世间多少惊天动地都不能令他悚然变色。他从未失态过,像一只传世的瓷器,看起来美丽而脆弱,却不会为岁月动容。
陵越低了头,转身一步步向着高台下走去。
土坑边每隔一段距离便立着一架灯台,因此这个巨型墓葬室物影重重,走在其中好像真的穿越了时光,回到了远古朝代。
陵越注视着欧阳少恭慢慢走在土坑边缘,长长的衣裳随步摆动,身姿朦胧,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欧阳少恭是一个谦谦如玉的君子,一言一行皆使人如沐春风,他多半时间都是笑着的,神色温和,带着几分浊世佳公子的风雅味道。可是这个行走在累累白骨旁的人好像多了一份肃然,多了一份别的韵味……陵越脑海中灵光一闪,难怪如此眼熟,欧阳少恭此番形态,与紫胤真人竟有几分神似!一样的端凝,一样的姿容出尘难以靠近,但,也有不同——白衣青年踽踽独行,似是走在太古洪流之中,过往烟尘皆与其无关,那般的孤高绝然、凄怆背影几欲使人潸然泪下。
这个人,他身上有一种宿命式的孤寂。
石破天惊——陵越终于领会到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所在,欧阳少恭身上的那种孤独感他平生未见,那人只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即便是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他的背影、他的眼神也不至于寂寥至此,除非,是来自宿命轮回的堆砌……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
陵越顿生寒凉意,他无法以己度人,因为这个猜想太大胆,世间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命运?
但愿,但愿能得到一个不那么可怕的答案。
陵越抬起头,忽地发现视线所及处已不见了欧阳少恭的身影,他心下一慌,方才心绪激荡,思虑得久了,并未注意到欧阳少恭的动向,他原以为欧阳少恭只是随处走走,不可能丢下他,没想到只是分神的功夫,这人就消失在了他眼前。
“少恭……”一颗冷汗滚下额头,霄河剑出,清光无影,极快的速度带起一阵风,地上长年安静的尘埃被扬到半空,复又沉沉坠下。陵越御剑飞至半空,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厚道,莫名心虚……
放一个小段子:
某天,欧阳老板病了。
陵越:少恭,来,喝药。
老板:不喝。
陵越:!……乖,听话。
老板:不!
几番劝解无果。
陵越(无奈地):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答应喝药?
老板(低头):我要吃糖丸。
陵越内心OS:卧槽少恭居然会脸红心都化了糖丸神马的真是戳中萌点啊肿么破你要吃鲍鱼人参燕窝我都给你买啊虽然可能买不起哎哟喂真的是不行喽喂如此病娇少女真的好吗我先出去买个糖丸顺便冷静一下!!
躲在柱子后面的百里屠苏风中凌乱:师兄好高兴啊我该怎么跟他解释熬药的时候掉进了奇怪的东西而且那个好像是从少恭新药的瓶子里掉出来的少恭恢复正常后我一定会死的很惨!!!55555555晴雪救我!!!
☆、三十八
浓重黑暗中,白衣青年面容肃穆,眼睛执拗地望着前方,每走一步都极其缓慢,青底盘花的皂靴踩在坚硬的石头上,发出的细弱声响迅速地就被吞噬在黑色的包裹中,无法传到任何别的地方去。
欧阳少恭历经时岁变迁,时有仓皇之感,而今身处的这个地方,居然十分地能照应他的心境。他的脚下是一道长得望不到尽头的石梁,梁面窄得惊人,只有一尺之宽,仅容一人如履薄冰地通过,梁下横亘着一道巨大的裂隙,那裂隙暗沉沉看不到底,渗出令人心惊胆寒的狰狞之意,宛如暗地里潜伏着丑陋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俟待着猎物的降临。
地下陵寝没有风,欧阳少恭的脸上没有一点称得上是恐惧的神色,他手中一枚小小的火折子发出微光仅能将面前一寸的地方照亮,而终点,似乎永远都那么遥远。
这是一个时光静止的地方,好像只差伸出手去便能触及到永恒。
而越是这般黑暗的地方,越能唤醒心底最深的寂寥。
岁月如长河无尽,沧海也变成桑田,或许只有他一人,独自遗落在时间罅隙,永无归途……
陵越飞至上空时看到的就是如此惊心一幕,对岸的峭壁上端坐着巨大威仪的神像,可是在两岸之间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能引致堕落的黑色,无穷无尽,仿佛能吸摄走魂灵。中间天险一道细若游丝,所有想要从上面过去的人稍有不慎便能死无葬身之地。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他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这句诗,少年读诗书,无法设身处地地去理解,但今天,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能令心跳停止的恐惧。
渺渺灯火好像下一刻就会熄灭,他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下面孑然行走的人是谁。
那个人,一定是疯了!
欧阳少恭走到半途忽觉全身一轻,耳边风声呼啸,后背靠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之中。
本来不觉得多冷,现在忽而意识到方才来自地底的寒意彻骨。
他试探地转身,脚下的霄河剑身微微歪斜,眼前是陵越微蹙的眉心,那人低声喝道:“别乱动!”
欧阳少恭默不作声地收起火折子,两人贴的很近,所以他能清晰地看到陵越额上布满冷汗,一张清隽的脸脸色苍白如纸,连薄薄的嘴唇上都失却了血色。
他心中一动,偏头欲吻过去。
陵越本在专心致志地御剑,见状大骇,错身要躲,剑行不稳,落地的一瞬间失了控,两人一齐跌落下去滚了两圈撞在一只巨大嶙峋的石头上,欧阳少恭一手紧紧揽着陵越的腰,肩背撞得生疼,睁眼时看见的是那人无措的表情。
“你不要命了!”陵越掩过尴尬,怒喝道。
欧阳少恭忽地笑了,这一笑如花坞春晓,眉目间颜色逼人,他直直地望着他道:“你明明就很在意我。”
清润明朗的声线,配合着华丽到极致的笑,听在耳朵里有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陵越只觉喉间干涩,他挣扎着要爬起,不想腰间的手又紧了一紧,欧阳少恭闷笑着将头埋在他颈间,低声道:“你为什么那么紧张,你是不是害怕了……你说啊,陵越,你当真不想承认吗,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啊……你完了……”
暖烫的气息扑在耳上,熏染出血红的颜色,像一块透明的玉,欧阳少恭仰起头欣赏他咬牙蹙眉的脸,发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