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用烟烫自己很过瘾啊?你是不是真给那帮合成人打傻了啊?从雅塔卡玛转一趟回来居然学会了自虐……切!”加隆一边替哥哥涂药一边唠叨。
艾俄罗斯和莎尔拉都站在一旁不作声,撒加的过去,他们是知道的。
然而加隆那张嘴还是不肯闲着:“你呀,好端端的和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谁把她的话当真呀?别人不知道你,我们还不知道你吗?你说艾亚哥斯是贼,我们就肯定相信你的,你犯不着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的几句话就发这么大的火吧?差点就落了个打女人的恶名,值不值啊?”
撒加沉着脸不答。
“……撒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沉默了许久的艾俄罗斯终于发问。
撒加还是不回答,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艾俄罗斯皱着眉沉思片刻,突然开口说:“不行,狄蒂斯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明天就送她走!”
“哈哈,”加隆干笑两声,“谢谢你了!”
“撒加,”艾俄罗斯又问,“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撒加这才抬起头,向艾俄罗斯投去询问的目光。
“记得你出发前我向你提过的朋友吗?”艾俄罗斯反问。
“就是你那个能从‘不可删除数据终端’里调出资料来的朋友吗?”撒加微蹙了下眉头。
“是,”艾俄罗斯点头,“我跟他说了你的事,他也很想认识你,要一起来吗?”
撒加想了想:“行。”
一路上,撒加和狄蒂斯一句话都没说。
撒加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对于狄蒂斯无意中触到他的痛处他也早就不介意了,只是他天性不爱逢迎,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狄蒂斯。自己和她之间的矛盾,无非就是一个因为哥哥的死而加入反合成主义者行列的人和一个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在中立者和合成人人权主义者间徘徊的人之间的矛盾。他不是不能理解狄蒂斯,唯一的亲人在自己眼前被杀害的那种锥心之痛他当然能够明白,可能因为这种锥心之痛就蒙上自己的双眼,令自己忽视真相吗?昨晚他想了很久,他为什么会凭着本能一下子就相信了卡妙?那双眼睛,那双冰冷、高傲却坦然的眼睛,凭着自己多年的阅人经验,一个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怎么可能会说谎?如果他说谎,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闪烁,对着自己的怀疑时他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波动,可他没有,只是淡淡地问自己:要看证据吗?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会说谎。
这和是人类还是合成人根本没有关系!
所以他在卡妙面前会有了罪恶感,他以前杀的合成人里,是不是就有卡妙这样的?如果有,他算是做了什么?那些合成人是不是也会和卡妙一样,有死也放不下的、最亲的人?他杀了这些合成人,是不是就意味着在合成人里制造了无数个自己?他闭上眼睛,回想着伊莉莎和他俩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的孩子,再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卡妙在他离开那天眺望远方时眼里流露出的那丝几乎捉摸不到的情绪,就是这丝情绪让他看到了他们之间所共有的东西。
那种东西叫作孤独。
卡妙,他身边有那么多的兄弟,可他依然孤独,撒加也是如此,可面对孤独,他们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方式。前者是放弃了自己的一生,守着主人临终前的嘱托、守着自己的责任,可后者,也就是他自己,却一度选择了不断地以结束他人的性命来自我安慰……面对这样一个干净到骨子里的合成人,他怎么不会有罪恶感?
撒加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狄蒂斯,是无法把这样一个干净而高贵的灵魂和她口中冷血无情的合成人杀手联想到一起,也无法去向狄蒂斯解释什么。因为他无权要求狄蒂斯不去恨卡妙,不去恨这个杀害了她唯一亲人的合成人杀手,更无权要求卡妙去改变什么。
他只好沉默。
他突然笑了,原来保持沉默可以让很多事变得简单,难怪卡妙老是不爱说话。
于是他这一路都沉默,果然之前一切的矛盾都似乎在他面前消失了,不用去费心想该怎么做、怎么说,更不用费心去想别人怎么看他。
艾俄罗斯清楚他的脾气和性子,也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偶尔和狄蒂斯说上两句,直到他们来到了目的地。
如今的澳洲大陆几乎全都被沙漠覆盖,只余下几个规模不大的城市。这里的沙漠和别处的不一样,大都是由被风化了的砂岩形成的沙粒累积而成,这种沙质地粗糙、颗粒较大,且不要说平时的烈日下混合着尚未完全风化的砂岩碎片会有多么扎脚,要是一起风,那一粒粒有棱有角的沙粒随着干燥的空气掠夺般地刮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简直是一种酷刑!
穿过一片浅红色的沙漠,经过一个小镇稍作了下补给并更换了防辐涂层,再穿过一片白色的沙漠,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大片绿洲。
绿洲中有一座白色的高塔,塔外围着一圈直径近千米的圆形平台,平台上远远望去一片修剪整齐的花草树木,他们的车径直开进了这片绿洲中。
吉普车缓缓行驶在车道上,一路上遇到的人不多,可他们都礼貌地向艾俄罗斯打招呼,看来都是和他认得的。
狄蒂斯突然不安地看了看艾俄罗斯。
艾俄罗斯看出她的心事,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我那个朋友人很好的,你放一百个心在这里住下。”
狄蒂斯很努力地对艾俄罗斯挤出一点笑容。
“你那个朋友,”撒加突然久违地开了口,“叫什么?”
艾俄罗斯笑着回答:“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丧失语言功能了呢!”
撒加笑笑:“你想多了。”
“他是个能和艾雯博士比肩的天才,只是由于淡泊名利,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艾俄罗斯边开车边说,“中国藏族人,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从小受的却是中国汉族的传统教育,真名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尊敬他的人都称他一声‘先生’,不客气的就叫他一声‘穆’好了。”
穆?这个名字够怪的,撒加一向认为这世界上的所有文字当中就中国的汉字最难懂,是以他对自己这门语言的水平没什么自信。
行驶到车道尽头,他们已进入了那座白色高塔的地下停车场,在一个穿蓝衣的仆人的引领下,他们乘着电梯上到高塔的第7楼。
一个穿淡紫色长衫,束着一头长长黑发的亚裔少年在门口迎接他们。
“狄蒂斯小姐您好,撒加先生您好,先生已经收到三位会来的消息,命我在此迎候,”他很礼貌地向3人一一招呼,“艾俄罗斯大哥,好久不见了。”
“又长高了啊,紫龙!”艾俄罗斯拍拍少年的肩,显得随便又和气。
“托您的福,”名叫紫龙的少年说着做了个手势,“请跟我来。先生说3位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最好先去客房洗洗身上的风尘,休息片刻,他下午再来和各位相见。”
“他还是那么客套!”艾俄罗斯笑呵呵地说。
说是这么说,可艾俄罗斯实际上并没反对,他和撒加倒没有什么,可狄蒂斯一路跟着他们颠簸劳累,休息整理一下是必须的,于是他们随着紫龙来到专为他们准备的房间。
三人的房间都是清一色的中国传统风格,古朴而雅致,并不挨在一起,彼此之间拉开了适当的距离,显示出主人的细心周道,狄蒂斯的房间里还点上了一盘素馨薰香。
“这是什么味道啊?好香!”狄蒂斯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竭力保持着淑女的矜持,但还是掩不住对这种从未见识过的文化的好奇。
“我国的传统,”紫龙礼貌地解释,“不知狄蒂斯小姐是否喜欢。”
“很喜欢,”狄蒂斯转过来对着紫龙笑,这是她自亲人死去后第一次笑,“替我谢谢你们家先生,他真的很周道。”
说着她好奇地摸摸紫檀木衣柜,又转脸去看紫龙。
紫龙会意,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狄蒂斯于是打开衣柜,紧接着却吃惊得几乎叫了出来——
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崭新的衣服,都是适合狄蒂斯这个年龄的少女穿的,虽然没有上身,但一看就知道是为她专门准备的。
“先生说狄蒂斯小姐要在这里长住,什么都得准备好了,”紫龙迎上狄蒂斯惊喜的目光,说,“只是时间仓促,不知道合不合身。”
“这……你们先生太费心了,我……”狄蒂斯面上微微泛起红晕。
“放心,”撒加突然出人意料地插了进来,“绝对合身的,从‘不可删除数据终端’里调出来的资料不会有任何偏差。”
紫龙转头看向撒加,脸上明显有了惊讶:“撒加先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撒加淡淡一笑。
“先生和我早就从艾俄罗斯大哥那里久仰您的大名,先生一直都想见您一面,”紫龙接着又说,“艾俄罗斯大哥说得没错,您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我也很期待能和与艾雯博士比肩的天才见面,”撒加说着看了艾俄罗斯一眼,“我累了,想先去休息。”
说着他就转身出门,往紫龙给他安排的房间走去。
下午,紫龙果然如约来接他们。
“现在正好是喝下午茶的时间,先生听说各位要来,特地把今天一天的工作在上午全赶了出来,现在正在茶室里等着3位。”
艾俄罗斯哈哈一笑:“他果然是劳碌命!”
“我想谢谢他。”狄蒂斯抬头看着艾俄罗斯。
“放心,你们以后见面的时间会很多,”说着他们已经走进装饰得犹如一座竹楼的茶室中,艾俄罗斯便对着窗前沐浴在一片午后阳光中的人打起招呼,“喂,穆,你好兴致啊!”
那窗前坐在电动轮椅上的人伸手拉动手边的操纵杆,向着他们转过身来。
的确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看他那修剪成一对圆点的眉毛就知道了。他极俊秀极斯文,面色因长期疲劳和过度的工作显得有些苍白,一对翦水双瞳在阳光下折射出极为柔和的色彩,脸上不笑时也自带三分笑意。撒加很注意地看他的脸,那上面没有一条皱纹,这使他很难相信这坐在轮椅上的人已经超过40岁了。开玩笑,对方看起来比他还年轻!
“下午好,”他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欢迎你们的到来,我是穆。”
……
“狄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