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先生再次点了下头:“虽然我没有制造合成人的经验,不过这个不是问题,资料可以随时从智能联合那里取得,只不过器材的准备到时可能需要各位的协助。”
“小事一桩,”莎尔拉自告奋勇,“交给我好了!”
“那么……你说的第二步,就是记忆和思维的移植了吧?”加隆又问。
“是的。”穆先生回答。
说完他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接着道:“早在几百年以前,人类就意识到人脑和电脑之间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相互转化,在我国的语言中,‘电脑’的意思亦可解释为‘电子人脑’。曾有人试过用蛋白质来合成电脑内部的所有组件,再将其组装起来,目的是令电脑和人脑一样人性化,有自己的思维。这些年来不断地有人以各种形式尝试,直至第三次世界大战时,这种构想的实行才一度被搁置,到了本世纪,这个课题的冻结才被智能联合所推出的记忆扫描器所打破。”
“这我知道啊,”加隆道,“我家也有一部记忆扫描器,只不过涉及到有侵犯个人隐私的嫌疑,政府对这东西的使用有限制,其实智能联合那些杂碎用这玩意就像用纸巾擦鼻涕一样随便。”
“其实将一个人脑中所有的记忆数据用扫描器扫描并保存下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穆先生继续说,“只要由专人把保存下来的数据进行解读就行了,但是,将保存下来的记忆数据再输入却是一个几十年来都没能攻克的难题,因为人脑并不是电脑,可以进行数据提取,却不能进行数据输入,但是,只要有了家母的基因蓝图技术,这个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对呀!”加隆忽地一拍大腿,“可以在改造基因时进行数据输入的,以前的基因蓝图大概就是不够细致所以才没办法进行大脑方面的有效改造!”
穆先生点头:“没有错,虽然卡妙的脑中包含的数据太多,但只要给我一些时间,就可以全部保存下来,不会有一点遗失的。”
“那么……”为免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希望又变成失望,莎尔拉问得小心翼翼,“也就是说,你有把握使卡妙恢复到和以前一样?”
“我想我能这么说。”穆先生对着一脸疑虑的莎尔拉微笑。
“……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或是类似的别的什么问题吗?”莎尔拉还是不放心。
“我保证不会有。”穆先生答得相当肯定。
“那好啊!”莎尔拉顿时跳了起来,“那我们就赶快干吧,还等什么?”
然而穆先生没有立即回答,刚开始时那抹忧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先生……”站在他身后的纱织道,“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么?”
一直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撒加站了起来,走到穆先生面前,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穆先生才抬起头来对上撒加的视线。
“我的朋友,”他一字一句地道,“这正是你需要作出选择的。”
正在兴奋中的加隆和莎尔拉也一下安静了下来。
从撒加看穆先生的眼神,还有穆先生看撒加的眼神,他们隐隐猜到了,穆先生所顾虑的问题并不是能不能救活卡妙,而是别的什么。
“说吧,我听着。”许久以后,撒加才极简短地说了一句。
穆先生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刚才所说的,是在我所知范围之内唯一能救卡妙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他本人绝不会同意。”
“……为什么?”几乎被这一句话震懵的莎尔拉大声问。
加隆没有吱声,他相信穆先生这样说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毕竟这是一个从5岁开始修习合成人心理学的天才,且和卡妙共处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记得我告诉过你吗?卡妙其实多数时间是清醒的,他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经受不住打击,只是不愿给你任何希望而封闭了自我。”穆先生这句话并不是回答莎尔拉,而是对着撒加说的。
撒加点头,他隐约记得一些,只是当时并没有听进去。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在他身边的事,他是知道的,”穆先生道,“因为他潜意识中保持着清醒。他认定了自己必死,因此不愿再拖累任何人,想忍受着痛苦,带着身为合成人的最后一点自尊死去。”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遵守什么狗屁十大定律?”莎尔拉恨道。
“对我们人类来说是如此,对一个严守十大定律的合成人来说则不然,”穆先生淡淡地道,“在卡妙心里,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剩,撒加给他的,他死了以后也会失去,唯一剩下的,就是这点自尊。”
“那又怎么样?”莎尔拉追问。
穆先生叹了一口气,语调中渗入了些许无奈:“我所提出的方法,正是家母当时打算利用他来实现使自己复活甚至永生的方法,用他的细胞样本再造的合成体,是一个有灵魂有生存权的生命,他断不会为了自己的一条残命而去剥夺他人的生存权,更不会同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重演在另一条生命上。”
不用多说什么,穆先生的话撒加已经全然相信。
卡妙重义,更重原则,绝不会为自己的事而牵涉他人。艾雯博士的“妈妈归来”计划已经使他和他的兄弟们深受其害,他怎么可能还会同意用相同的方法来救自己的命?这样就等于使他丧失了他身为合成人的最后一点自尊。
“可是……”莎尔拉仍不甘心,“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他就会死啊!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家母要是不牺牲卡妙自己也就必死无疑,不是一样的么?”穆先生道出最残酷的事实,“我们要是这样做了,在他眼里,也就和家母、和其他为了自己的私欲任意操纵合成人命运的人类无异。”
“……”
片刻后,加隆插了进来:“从他身上抽样再造的合成体了不起就是一个沉睡状态中的婴儿罢了,没有什么意识可言,而他却已经活了那么多年,两者之间不一样,不能这么比较啊。我们牺牲掉那个合成体的本体意识,也就和人类女人的‘堕胎’差不多吧,这是可以原谅的是不是?”
“对我们来说是如此,”穆先生摇摇头,“但卡妙……你不了解他,他是一个绝对不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
撒加低头不语。
“这块石头也太倔了吧……”加隆有些不满地喃喃嘀咕着。
“这是撒加和他之间的事,所以,这需要撒加作出选择,”穆先生再次把视线转向撒加,“要么让卡妙带着对你的眷恋而死去,要么让卡妙一辈子都不原谅你地活着。”
然而,撒加并没有回应,他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尊僵立不动的石像。
“我明白作出选择对你来说很困难,我的朋友,”穆先生道,“然而人的一生会经常面临抉择。你的决定,其实也只是你在一条岔路口迈出的一步而已。你总得走一步,不管在前面等着你的是什么。我要再提醒你一次,不要怀疑卡妙对你的感情,他如果心里没有你,他误会你的时候不会那样恨你,现在也不会选择自己承受痛苦希望你能对他断念,如果你选择让他活下来,他心目中的你就会变得和那些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类一样,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这样他只会对你死心……当然我也明白,如果看着他在你面前死去你会痛苦到何种地步,所以我不是在暗示你什么,只是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由你来决定。你考虑一下吧,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我知道两种选择中的任中一种都会让你作出牺牲,但是这是你必须去面对的。”
说完,他做出一个手势,意思是让紫龙把撒加等人送回他们各自的房间。
紫龙会意,走到撒加等人身旁,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先生才醒来不久,现在已经累了,需要休息,我送各位回房,请吧。”
……
深夜——
莎尔拉一直没有上床睡觉,几个小时里她一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回想着穆先生说过的话,她坐立不安,很早以前便想冲出门去,但唯恐被指为因不冷静而作出了不正确的判断,于是这几个小时里她很努力地使自己冷静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发现只是单纯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只能使自己更焦躁,而这段时间里的努力只是压下了她奔出房间的冲动,便在床边坐下,抚着胸口不断做着深呼吸……几分钟之后,她觉得自己呼吸已平稳了许多,心里也不似刚才那样火烧火燎,似乎是已经平静下来了……
为了慎重起见,她又多花了两分钟,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分又42秒来确认自己真的已经冷静下来,然后她再也没有犹豫,拧开房间的门把手,飞也似地冲出房间,直奔穆先生的房间而去!
……
“去哪里呀?”
就在她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加隆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她。
莎尔拉有些意外地看着加隆那一身整齐到一点也看不出是匆忙间胡乱穿上的衣服,显然他也和自己一样一直没睡。
“哼……不是和你一样吗?”她盯着加隆那副令人讨厌的故作镇静的样子,冷冷地道。
加隆抽抽鼻子:“你知道我出来干什么啊?我睡不着出来散步的。”
莎尔拉禁不住又哼了一声:“到穆先生那儿散步是吧?”
“不是!”加隆矢口否认。
“不是吗?”莎尔拉秀眉一扬。
“不是!”
“不是吗?”
“不是!”
“不是吗?”
“……”
“不是吗?”
“……好吧好吧,我承认,”经过一连串重复同样的回答后,加隆终于举手投降,“我是想去穆那儿说说。”
“说什么?”莎尔拉追问。
加隆迟疑了一下,心想莎尔拉多半和他出于同样的目的才会在深夜这个时候出来,于是搔搔头皮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和他说说我的意见,虽然那无足轻重。”
“你的意见?”莎尔拉皱皱眉,加隆的意思她似乎明白,可又不大明白。
加隆四下里望望,那样子有些像做贼。
“……会吵到其他人的,换个地方说吧。”当他把头转回来时,他这样说。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平台花园里。
……
“……他干的吧?”加隆看着那被砸碎的神龛残迹,说。
莎尔拉点点头,简单地把撒加那时的样子向加隆形容了一下。
沉默片刻后,加隆在附近一张长椅上坐下,双臂展开,向后搁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