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一切如你所说,那我应该很高兴才是。”穆先生笑道。
“因为他这次完完全全地落入了你的掌心,而且,把他交到你手上的人正是我,对吧?”撒加恨恨地道。
“我的朋友,你不能这么想,”穆先生柔声道,“要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你除了把他送到我这里来,并没有其它选择,因为能救卡妙的人只有我。”
“我们不是朋友!”
撒加突然大喝一声,再次抬手指向始终微笑着的穆先生。
“你这种人叫我‘朋友’只让我觉得恶心!”
穆先生笑而不语,对撒加的愤怒并不放在心上。
“你最大的破绽,就是你无法解释狄蒂斯的死!”
“她没死,只是我拜托艾俄罗斯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安顿了,”穆先生不慌不忙地道,“难道紫龙没告诉你们?”
撒加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干净的透明塑胶袋,里面是几缕已经分不清原色的发丝。
穆先生盯着那几缕不知是谁的头发,脸上的微笑渐渐地变得有些僵硬。
“那天我打碎花园里神龛之后,发现那周围的花草比去年我来时茂盛了许多,”撒加看着那有些不自然的笑容,冷冷地道,“当天晚上我就在那神龛旁捡到了这几缕沾着血迹的头发,然后,我从那下面挖到了一样东西。”
他没有说他挖到了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不用说对方也非常清楚。
“一定是她在无意识中得悉了你的阴谋,所以才会被杀了灭口,”他盯着穆先生那双漂亮的眼睛,慢慢地说,“我检查过尸体,虽然时间仓促些,但艾俄罗斯的手法我一眼就认得出来。”
穆先生还是不说话,现在,连杀人的罪名都已经扣到他头上来了,照理说他应该解释,可他没有。
“你同样不能解释的,就是城户纱织给你送来的那份名单。”过了一会儿,撒加又道。
“那份有问题的智能联合股东名单?”穆先生问。
撒加道:“你们找的这个幌子未免太拙劣了些,可你很聪明地主动把这名单中的问题向我们和盘托出,竟把这一个拙劣的小把戏变成了一场很完美的骗局。”
沉默片刻后,穆先生重新露出笑容,问:“如你所说,我和纱织合谋,用那假名单引你再度出现……那这岂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撒加牵扯着唇角干笑两声:“引我出来只是顺便的事,那名单是个幌子,她要带给你的,恐怕是另外的什么东西吧?”
“什么东西?”穆先生自然而然地问。
撒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道:“你敢把那装磁碟的黑色铁箱子交给我让我检查一下吗?”
穆先生还是笑着,可是他并没有把那黑箱子交出来。当然,这也是正常的,重要的是那张磁碟,那装磁碟的箱子本身毫无意义,有谁会在意呢?他并不是买椟还珠的笨蛋。
“我已经扔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撒加说。
撒加并不吃惊,似乎早料到穆先生会这么说。
“那,”他又问,“箱子夹层里藏的东西你收好了吗?”
穆先生不答。
过了很久,撒加才慢慢地、又有些谨慎地道:“智能联合的股份转让书,对你而言当然是很有价值的东西,应该小心收好才是。”
“……”
穆先生笑了,笑中带着一些意外,又带着一些惊喜。
“……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撒加,”他笑着说,“也亏了你居然会想到智能联合的股份转让书上去。”
撒加没有笑:“难道我猜得不对?”
虽然他用的是一句问话,但他心里已对自己的这个猜测相当肯定,因为纱织也是个有胆识又有见识的女孩子,能让她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东西并不会太多。他更加肯定的是,得到这份转让书上所注明的股份后,穆先生手中所持的智能联合的股份大概已经能让他不费太多力气就能坐上智能联合董事会主席的宝座。
穆先生仍旧笑,对撒加所说的不作任何回应。
“我刚才所说的,”撒加又道,“你不否认?”
穆先生笑道:“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那我就等于掌握着这世上最大最强的全球性大企业31%的股份,我为什么要否认呢?”
撒加咬着牙切齿地看着他。
“如果我承认你刚才所说的一切,”穆先生突然又问,“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我身上的吗?”
“刚开始时只是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地方让我起了疑心,可是我没有证据,而且,我并不愿意相信你和我多年的朋友艾俄罗斯会是那种人,”撒加说着说着,声调里又渐渐掺入了越来越强的恨意,“后来……在卡妙的病床边,我慢慢地把什么事都想通了。那许许多多的疑问,只要把你代入其中,一切就不难解释。”
“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穆先生问,“加隆和莎尔拉还并不知情。”
撒加皱了下眉,不答。
“那是因为你认为我的手脚始终是被卡妙所伤,你不说,是想借此来替他偿还他对我的亏欠是吧?”穆先生却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其实你大可不必,我说不恨他,那倒是千真万确。”
撒加还是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可是现在,卡妙一走,你就控制不住了,”穆先生说着又转为喃喃自语,“这点我也是没有想到的。”
“可是你知道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撒加怒从心起,喝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良久,穆先生才将一只机械手放到轮椅的操纵杆上,一推,轮椅便往前移动,越过了撒加,又前行了好几米,停下。
“……撒加,你知道在亲生母亲指使下,一个自己一直信赖并且依靠着的人毫不留情地斩断了自己的手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吗?”他缓缓地开口问。
撒加不答,饶是他这样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也无法想像那种场面。
所以对穆先生的所作所为,他并没吱声,因为不管怎样,斩断穆先生手脚的人是卡妙,这是不争的事实。
“前些日子里你对着被阿赫巴尼亚综合症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卡妙却又无能为力,还眼见着他常常无意识地呼唤着家母时,你是什么感觉?”
撒加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那感觉实在太复杂了,可简单归结于一个词,就是“绝望”,那是一种无形地勒着他的脖子、越勒越紧,最后能令他生生地窒息而死的绝望。
“我也是一样,”穆先生褪去了脸上的微笑,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道,“虽然和你这种绝望有所区别吧。那时我……就连死的能力都几乎没有,曾经试着寻死,可每次都没死成……后来,死不成,也就不死了。于是,我便拼尽一切,很努力地在这个冷酷纷乱的世界里……挣扎求存。”
撒加看着他,不说话。
“……后来,当我好不容易熬过来、生存下来时,我才发觉我已经做到了家母梦寐以求却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的事。”
穆先生的声调变得相当低沉,就像他和撒加周围压抑阴沉的空气。
“你知道吗,撒加?”他侧了侧脸,可是却看不到背对着的撒加,“艾俄罗斯很早以前便在我面前提起过你。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我们血液里有某种东西是相同的,那种东西主宰着我们的灵魂和命运。”
撒加冷冷地盯着他,刚才穆先生在他面前扮演了一个很好的听众,现在也许轮到他了。
“可是,还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穆先生道,“我希望你能够通过这些事,把你人生路上应该看透的东西看透。撒加,你是人中之龙,前途无可限量,可是你内心深处太过理想主义,不明白对你这样能力超群的人来说,世上反而有很多事是你个人能力无法改变和左右的。”
撒加还是没有说话,可脸上已经浮现出相当明显的不屑。
“我的话你听不进去,是因为现在在你眼中的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个无可救药的伪君子,是吗?”穆先生淡淡一笑,“听我说,撒加,这世上没有绝对。有时你亲眼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这世上什么东西都会骗人的,包括你自己在内。”
撒加默然,这点他倒是深有体会,否则他和卡妙之间就不会有那一次又一次的互相误解。
“我们初识时,我告诉过你,我只想救助更多的人,这点我并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我在借助智能联合的力量来达成我的理想而已。”
“去你的狗屁理想!”撒加突然暴跳起来怒吼道,“智能联合企图利用本身所有的势力和财力企图对全世界形成政治、经济、能源、信息等等各方面的垄断,为少数人的私利不知道害了多少人,除非你想当这个世界的无冕之王,称霸整个人类和合成人世界,它还能帮你达成什么理想?”
穆先生对撒加盛怒之下的粗言也不动气,继续道:“你也应该知道,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毁了他,而是收服他,利用他。只要用途得当,智能联合也能为人类造福的。或者我应该说,要在如今这破败的人类世界的废墟上重建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王国,只有智能联合的势力和财力,结合统一的人心才能办得到。”
撒加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紫发男子,突然觉得他们之前的心境已经互换了,现在他面前这个圣人一样的男子就像一个神经不正常的疯子,而他自己则变成了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人。
……怒火慢慢地熄灭了,因为他渐渐地明白,自己的怒火只是这个圣人模样的疯子自以为正常,而反把他人当作疯子的借口而已。
“……所以,你想统治全世界,让整个人类和合成人社会在你的统治之下实现你的理想,是吧?”
穆先生再次淡淡地笑了笑。
“艾俄罗斯是个刚直不阿又忠诚老实的人,这点你最清楚,”他说,“要是我如你所说是个只为一己之私的恶人,大概早就死在他的刀下了,可是他却选择了不遗余力地帮我。”
撒加冷笑:“你想说自己有多善良,不妨直接点。”
“我只是提醒你,撒加,这世上的是与非不像你想像的那样简单,”穆先生毫不介意地微笑,“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之前所遇到的事就会明白我的苦心,难道你眼里的卡妙就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完美吗?”
其实,撒加心目中的卡妙并不完美,且不说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