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铃看了看手里的那支枪，又把视线转向莎尔拉。
“这支枪……”她开口道，“早就应该淘汰了，连光学瞄准器都没有，相隔百多米远，肯定不容易看清自己的狙击目标到底是谁吧？”
莎尔拉用擦去眼角的泪水，回过头来看着魔铃。
“而且，没人会想到，自己怀孕待产的妻子会冒着生命危险跑这么远来找自己吧？”魔铃又道。
片刻后，莎尔拉黯然道：“谢了，你用不着安慰我。”
“不是安慰你，实话实说罢了，”魔铃道，“而且你要知道在这战场上，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退一万步说，这个人类士兵真看到他枪口对准的人是谁，开枪也是情有可原的。”
“什么意思？”莎尔拉对魔铃这理所当然的口气感到很不高兴。
“……你知道吗？伊朗军为了从伊拉克军内部进行分化瓦解，最近用出了很绝的一招，”魔铃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向智能联合订购了大量按照伊拉克平民的样子所制造的合成人，然后把他们作为间谍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派到伊拉克军队或者境内，探亲的、送信捎东西的、过往商旅……什么样的都有，这些合成人间谍一度给伊拉克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查一下人口登记上有没有他们的记录不就行了？”莎尔拉质疑道。
魔铃摇摇头：“这就是伊朗军最绝的，那些合成人间谍制造得和有身份登记的伊拉克平民一模一样，而且对他们基因本体的事了若指掌。”
“不可能，”莎尔拉甚为诧异，“他们哪来的那些伊拉克平民的资料？”
“从不可删除数据终端里调呀，”魔铃不假思索地回答，“你知道，这些合成人间谍出任务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杀掉他们的基因本体以免露馅，所以，什么时候你在伊拉克平民中发现了一个和真人一模一样并且使用和真人同一个身份的合成人间谍，那就代表真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伊拉克军方……”
魔铃点点头，接着莎尔拉的话头说下去：“所以伊拉克军方有严格规定，未被征兵的平民一律不准以任何理由来到战场上，如果来了，后果自负，而军队这边，只要在战区内发现自己的同胞，要是事先未经特别通知许可并由军方保护的，不分好歹，一律射杀，如果杀错了，开枪的士兵是不负任何责任的。”
“可是有几个人能够得到军方的许可和保护来战区里呢？”莎尔拉质疑道。
“是呀，有几个人呢？”魔铃说着耸耸肩，“所以，像这个可怜女人一样的平民老百姓就只有私下雇用司机和你这样的保镖冒险来到战场上。”
“我在巴士拉从来就没听说过这种事……他们为什么不把消息公开好让老百姓有所防范呢？这些合成人间谍会在战场后方造成多大的混乱呀！”莎尔拉愤愤地问道。
“你应该明白呀，”魔铃道，“现在对伊拉克来说，最重要的是士气而不是恐慌，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一切都要为战争服务。”
“可他们已经把伊朗军赶出巴士拉了呀！”莎尔拉怒道，“这仅仅只是战争吗？这是对伊朗的报复！这就值得他们拿自己同胞的生命来换取吗？”
魔铃不语，一时间似乎陷入了沉思……
“还有！”莎尔拉指着贾乌米的尸体，“像这个人一样，这些士兵难道就没想过，他开枪射杀的可能真的是他的亲人吗？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犹豫吗？”
面对莎尔拉的愤怒，魔铃沉默了许久。
“他到底认没认出他的妻子，这个已经不得而知了，”她终于开口道，“我们没办法从一个死人口中问出什么……好在，现在他也算是和妻儿在一起了吧？”
莎尔拉不语，仍是一脸忿忿不平。
魔铃接着又拍拍莎尔拉的肩：“不管他是否认出了他的妻子，莎尔拉，你做了件好事。”
莎尔拉咬着嘴唇，仍然不说话，她怕她一开口，不是破口大骂就是放声大哭。
“走吧，”魔铃又道，“收拾好这里，我带你们去我们的基地休息一下，再想办法送你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两个女人把3具尸体拖到一起，刚把火点燃，莎尔拉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货车上拿出利尤姆斯的大背包，一起丢进火里。
“……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魔铃看了看那火中的背包，又把视线转向莎尔拉。
莎尔拉苦笑：“不再重要了。”
是啊，不再重要了，连人都保不住，还保他们留下来的东西又有什么用？还是送到另一个世界，还给东西的主人吧……
魔铃是骑摩托车来的，她把车放入货车的后车厢，然后和莎尔拉一起进了驾驶室。
……
“才打了几个月的仗，人性就泯灭到了这种地步。”
货车一路的颠簸中，魔铃缓缓地道。
莎尔拉坐在本该是司机加比拉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一声不响地听着。
“几个月之内，本来还是被动的一方一下子就打到了敌国境内这么远的地方……刚开始大家还相信着只要从智能联合购进合成人军队来打仗，自己的亲人就用不着上战场，可后来他们渐渐地发现，购买合成人军队所需要的资金并不是凭空而来。有些人认为只要把侵略者赶出国境战争就能结束，有些人则认为一定要给侵略者一个血的教训，在乐观的蒙蔽和复仇欲望的驱使下，他们踏进了伊朗的大门……但是，仗每天都在打，人每天都在死，钱也每天都得花……伊拉克政府从长远考虑，不得不为节省一下战争经费，于是，人类最终还是得走上战场。”
战争打开的缺口，不是用金钱去填补，就是用人命去填补。
莎尔拉紧紧握着方向盘，表情冷漠而麻木。
“包括那些所谓‘士气如虹’的士兵们，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厌倦了战争，可那些少数为了自己的颜面不肯承认错误的人、那些已经钱多到没处花还总以为自己荷包太空的人，还在每天向全世界鼓吹着‘战争必要性’、‘合成人军队的优越性’……只剩在家里等到绝望的亲人，和整天在战场上为那一点可笑的理由而厮杀的士兵们……那些士兵随时可能面对比自己强大、装备比自己精良的合成人军队，都想着有一天就过一天，在日复一日的战争中忘记了一切，除了求生的本能之外什么都记不起来，他们变得目光短浅，看不到未来，只关心眼前的人和事，能让他们还存有一点感情的，恐怕就只剩身边的战友了。如果他们不对那些不知道是自己亲人还是伪装成亲人的合成人间谍的人开枪，死的很可能就是他们自己，甚至还有自己的战友……所以在他们看来，他们必须开枪，”魔铃说着转向莎尔拉，苦笑了一下，“这场‘没有伤亡的战争’里，不管是人类，还是合成人，都已经死了很多。”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大片岩石群前。
“这里有不少大山岩，山岩上也有不少天然形成的岩洞，”魔铃说着往前方一指，“我们的基地就建在那边一个最大的岩洞里。”
莎尔拉凝视着前方，默不作声。
“放心，”魔铃又道，“在这里你们短时间内是绝对安全的，过几天我要离开这里去向老大汇报这一带的战况，到时带上你们。”
货车驶入了岩石群。
也就是在这时，迎面吹来的风带来一股血腥味，从紧闭着的车窗上的通气孔钻进了驾驶室。
魔铃脸色突变，她伸出手往左前方一指：“在那块岩石向左拐，快！”
莎尔拉会意地点点头，踩下油门——
……越往前开，血腥味越浓，两人心里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强，可她们都没有开口说出来的勇气。
货车在一座大得像小山一样的岩壁前停了下来，那岩壁上果然有一个岩洞。
车刚停稳，魔铃便急不可待地跳下去，奔到洞口前，她已看到大开着的门和洞口地上那一行血脚印！
但是，她并没去查看那行脚印，而是一个箭步冲进了洞中！
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具斜躺在入口过道上的同伴的尸体，他的腹部被残忍地划开了一条口子，从地上大片挣扎的血迹来看，他并不是当场死亡。
她颤抖着在那具尸体前蹲下身……
他保持着紧捂腹部的姿势，双手已被鲜血染红，可仍然有一部分的肠子顺着鲜血流出了腹腔。
魔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狠狠收缩着！她伸出抖个不停的手，几乎就要去替同伴把肠子塞回腹腔，再帮他捂住伤口！
可是他已经死了。
……她听到自己的上下两排牙齿发出不规律的碰撞声，那一瞬间她几乎就要窒息！
片刻后，她扶着岩壁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岩洞深处走去。
……前方又是两具同伴的尸体，一个面朝下，一个侧躺着。
……再往前十几步，又是……
她强迫自己支持住，继续往前。
……尸体，尸体……尸体……尸体……
尸体，到处都是……
她一一数过，整个基地，23个兄弟，无一生还。
……
她呆呆地站在被乱七八糟、一片狼籍的岩洞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个小时前……就在几个小时前还是好好的……现在……
现在却变成了地狱中一道最血腥的风景。
就在几个小时前还生气活现，甚至还在她临行前和她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的兄弟们，现在……却成了这道风景中最醒目的展品。
受刀剑重伤失血过多而死的、被大口径的枪轰得肢体不全的、有被空手打死的……死状各异且极惨！
这是怎么了？
她猛地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几乎就要站不稳！
突然，暗角里飘来一声极细微的呻吟，虽然很轻，但魔铃还是很清楚地听见了。
还有人活着！她精神一振，一个箭步冲到发出声音的角落里！
“达狄！”她叫着，同时费劲地搬开3具叠在一起的尸体，露出下面压着的一个满脸血污的人来，“达狄！是你吗？”
那人一见魔铃，本已快被死亡完全夺去光彩的眼睛一下子发出了刺眼的光芒，他伸出一只血手一下子拽住了魔铃！
“快逃……”他说着，猛地从口中咳出一口黑血，“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他……他随时会回来……”
“你说什么？”魔铃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什么‘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