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俄罗斯突然插话进来，从语调上听来并不客气。
艾欧里亚并不介意，转过身向艾俄罗斯投去询问的目光。
艾俄罗斯冷笑两声，继而回答：“这里是一个不可删除数据库的秘密所在地，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毁掉它。”
他没有再多说，艾欧里亚却已经明白了。
“艾雯博士遗物里说的就是这个？”笑意从脸上褪去，两道浓眉微微一蹙。
莎尔拉立即领会了艾俄罗斯隐瞒艾雯博士遗物内容的用意，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妥当，但还是本能地替他作掩护：“当然，我们的目的就是对抗智能联合，毁掉不可删除数据库对我们很重要，不知道你希望这遗物的内容是什么。”
艾欧里亚愣了愣，从表情上看显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了起来。
“听口气，难道你们一开始就知道艾雯博士的秘密就是这个不可删除数据库？不会吧？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
莎尔拉心里一紧，这个合成人好精明！
“听口气你好像知道。”撒加冷冷地插话道。
艾欧里亚呵呵笑着，能用他自己的话来堵他自己的嘴的，恐怕就只要撒加了。
“这个暂且不提，我们还是快走吧，”他用大拇指朝他的直升机一指，“这些特种部队已经开始毁塔，大概知道你们成功了，这里的电梯已经被刚才的爆炸毁掉，你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这个提议倒是取得了4人的同意，毕竟没有人想死在这里。
下层又是几阵爆炸声传来，塔顶平台几乎是摇摇欲坠，碎石不断地从上方掉落，于是撒加等人跟着艾欧里亚往直升机那边走去，艾俄罗斯接受艾欧里亚的恩惠很不情愿，于是走在最后。
就是因为走在最后，他才比其他人都更早发现了接下来的危险。
无意识中抬了抬头，塔顶的钢架房梁上似乎闪过一道银光……
刀光！
他条件反射地大叫一声：“有埋伏，躲开！”
话音刚落，一道森寒的刀光带着一股强得可以劈开一切的劲风闪电般地迎头而下——
“当”地一声，那电光火石般的一刀在撒加刚才站立的石板地面上劈开一道口子！
众人大惊，他们没料到此时塔上居然还有敌人，更想不到的是，如此可怕的一刀竟是冲着撒加一人而来！
撒加也没有想到。
如果不是艾俄罗斯提醒，此时他早已被这一刀劈成两半。
面前披着石青色长发的人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手里紧紧握着撒加的刀，浑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在不自觉地颤抖，一双已被仇恨烧红的眼睛在被鲜血染红的脸上放着狂热的光芒，有些神经质地死死盯着撒加。
此时的卡妙是丑陋的。
撒加以前并不知道，原来赤裸裸的恨意和愤怒也可以把一张如此美丽的脸扭曲到这种程度。
卡妙缓缓举起手中的刀，指向撒加，双颊上的肌肉失控似地抽搐着。
撒加看着他，不说话。
塔身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塔顶已开始倾斜！
“卡妙！”莎尔拉突然冲过去大声喊道，“住手吧！我们先离开这里！这塔要塌了！”
卡妙置若罔闻，一个闪身冲向撒加，挥刀横劈！
撒加躲过。
卡妙挥刀又劈，每一刀都是不要命的招式，只求和撒加同归于尽！对于这种招式，撒加太熟悉了，由于攻势太猛，防是绝对防不住的，若是一味地躲也会很快陷入死角，但这样的打法，每出一招都会露出很大的破绽，因此要是看准时机便很容易反击。
所以，在这种攻势下，撒加唯一的选择就是反击，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可他还是选择了闪避，不停地闪避。
然而，塔顶的平台面积并不大，没有多少空间让撒加闪避。
……看准一个时机，撒加向后跃开，与卡妙拉开距离。
“……别打了。”他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对呀！都伤成这样了，还打什么呀？”加隆的嚷嚷声从一旁传来，“你想大家一起和你死在这里啊？”
“卡妙，先离开这里吧，我们以后再向你道歉！”莎尔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条件反射地想起了雪千代的死。
卡妙机械地偏了偏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充满了怨毒的目光还是定格在撒加身上。
他那样子令人害怕，像是一个执着到极点的疯子。
也许他已经疯了。
再坚强的人，在那种压力之下也会被逼疯的。
“别打了。”撒加重复道。
那带血的双唇动了动，终于从中吐出一个不清晰的词。
“……闭嘴……”
似乎是从一个完全锈蚀破碎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到不堪入耳的地步。这不是卡妙的声音，他的声音像水晶一样无机透明、清越动听，这不会是他的声音。
可这个声音偏偏就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别打了。”撒加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闭嘴——！”
那声音就像一把锈得不能再用的钝刀，拼了命地想最后一次把什么东西割断，可是用尽全力砍上去，刀却断了……
断了的刀，就不能再用。
卡妙是一代合成人，原本没有声带，不能说话，他之所以能够说话，是后来去做手术在咽喉开刀，装上了人工声带，这种人工声带极其脆弱，过度疲劳和大力的拉扯都会导致它变形甚至脱落，撒加一开始也是知道的。
卡妙的双眼突然凸出，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撒加几乎要冲过去，一向不为任何肉体上的疼痛而有所动容的卡妙此时竟会露出如此扭曲的表情，一定是痛苦到了极点！
卡妙双手捂住喉咙，弯下腰，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冲破眼框而出，他大张着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他开始死命地抠着喉咙，像是那里堵着什么让他窒息让他难受的东西一样！
那是一副呕吐的样子，可是除了几点鲜血外却没呕出任何东西。
……慢慢地，一个粘乎乎的血块从卡妙口中，像一条肥大鲜红的蠕虫，一点一点地滑了出来。
那血块每往外滑动半分，就牵扯出一点鲜血，当血块掉下，不是掉在地上，而是掉落在一滩鲜血中。
撒加清楚，那是从他喉咙里脱落的人工声带。
作为一代合成人，卡妙没有泪腺，是无法流泪的，无法通过哭来发泄心中的悲伤，在这种情绪上升到极点时，他唯一的发泄途径就是放声大叫，是怎样的悲愤才会让他发出足以让这声带脱落的、撕心裂肺的大吼？撒加不敢想，这吼声，他也听不到，他以后再也不会听到卡妙发出任何声音了，他悲哀地想着。
卡妙直起身子，看着撒加，一只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刀，另一只手还停留在喉头，他已经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表情也变得有些痴呆，可眼里的恨意却越来越深、越来越强。
撒加默默地与这个也许已经被仇恨烧坏了的合成人对视着，心里在苦笑，他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悬崖边缘。
时间再一次停止，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
卡妙缓缓地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可没有了声带的他已发不出半点声音，那一口原本洁白整齐的皓齿也被鲜血染红，这使他已被扭曲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
他又是一连好几刀劈向撒加，撒加再次后退，避开。
此时卡妙手中的刀，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了，他不再害怕。
于是他开始微笑，一如和面前的人一起弹琴一起看云时露出的微笑一样。
卡妙将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几乎要把这口牙齿咬碎！手中的刀仍然直直地指向撒加！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碎石像雨点一样掉落下来，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从卡妙面前不到3寸处落下，砸在他的脚边，可他仍然不为所动。
“……别打了，我不想再伤害你，”一片爆炸轰鸣声中，撒加听到自己在说，“我一直都不想伤害你。”
卡妙再次偏了偏头，定格在撒加身上那令人胆寒的目光渐渐渗入了一丝疑惑。
撒加看着那面目狰狞、满脸血污、和他记忆中的卡妙截然相反的人，微笑着，一字一句，缓缓地说：“你那天晚上的问题，我认真想了很久，没有什么如果，你就是你，不会是人类，也不会是女人……没有关系。我以前问过你想要什么，现在我不问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你，也只有我愿意给你……跟我走。”
跟我走。
最后三个词，说得缓慢而坚定。
“……”
血淋淋的眼里，一片纯净的冰蓝若隐若现。那片美丽的颜色、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又回来了，它充满了疑惑、充满了矛盾，对撒加那一番话感到震惊，想相信，却又不敢再相信。
握刀的劲已经渐渐放松，刀却始终没有放下，他在矛盾中挣扎，在信与不信之间挣扎，就像撒加长久以来在逃避与面对之间挣扎一样。
一旁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人，他们就是再蠢也已经明白了撒加的意思，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因为面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理解、能够接受的范围。
撒加看着卡妙，现在的他眼中已没有别人，他还有更多想说的，他想说他要带着他海阔天空地去流浪，去他对他说起的所有地方；他想说他要找最好的医生来医治他的嗓子，哪怕他以后再也不能说话也不要紧，他想说自从2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沉沦到不可自拔；他还想说……
他已来不及说。
一道绿光从后面洞穿了卡妙的胸膛！
卡妙双目凸出，瞳孔收缩到不能再收缩的地步，他身子摇晃了一下，但是没有倒。
又是同样的绿光，接连4道，同样从卡妙的胸膛穿过！
卡妙又晃了两晃，还是强撑着没有倒下，他垂下头看着胸前的伤口，无声地从喉咙里咳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撒加瞬间变得全身僵硬——
下方传来一阵狂纵的笑声，随着一架较小的军用直升机缓缓升至塔顶平台外，机舱外攀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宝石蓝色的卷曲长发在风中随着他的大笑飞舞，正是撒加不久前才在里约？热内卢见过的米罗！
“哈！哈哈哈哈！”米罗控制不住地大笑，那是一个胜利者的笑声，“撒加，你借我的这把脉冲手枪果然好用啊！用来对付合成人正合适，改天我再还你，谢了！”
米罗的话每一字每一句，十分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