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妙]智能帝国- 第8部分

妈妈对我们的好，和对023的好，是不同的。
撒加一路上仔细品味着这句话的深意，这和艾俄罗斯说起艾雯博士时曾提到过的一句话中所暗含的深意如出一辙，生着一张天使面孔，却有着一副恶魔心肠的艾雯博士对自己手下的合成人杀手显然和对别人不一样，对用她自己的细胞、由她自己亲手造出的合成人PPX——023更是有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溺爱，那是一种出自于一个有严重自恋倾向的狂人疯狂地爱着自己最出色的作品的变态心理的爱，一个在这种爱中成长起来合成人，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琴房里传来优美的琴声，优美，却有些忧郁。
撒加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到琴房门口，就停住了。
一个空旷的，建得像一座小型音乐厅的琴房中央，摆放着一架纯白的钢琴，在柔和的淡青色环境中显得恰到好处地耀眼，钢琴前坐着的合成人已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紧身服，一头细软如丝的石青色长发斗篷般温柔地包覆着那纤弱的身体，经过光学过滤的阳光从天窗中射下来，在人和钢琴表面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撒加一声不响地靠在门边，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完整地看到眼前人姣好的侧面，英挺的眉因专注而微微蹙着，低垂的睫毛下一双眸子里褪去了平日的凌厉和倨傲，随着音乐节奏优雅地起伏着的身体，以及在琴键上转动得有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纤长手指……他几乎能想像到这身白衣下的冰肌玉骨是一副怎样绝妙的景致。这个合成人有着直到骨子里的洁净，完全不像这个尘世中的生命，那么，他来到这个尘世是为了什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曲未终，琴声却已骤然停止。　
合成人没有再作任何动作，只是垂头看着钢琴发呆。
“这么精彩的演奏，为什么不继续？”撒加走了进去，笑着问。
合成人一点也不吃惊他的到来，淡淡地回答：“这曲子是妈妈写的，需要两人合奏，本来是她和我一起弹的。”
可是现在……他应该没有说出这半截话。撒加总觉得自己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用去猜，他要说的话会自动闯入他的心里。
他走了过去，拿起钢琴上搁着的琴谱，一边翻看一边说：“艾雯博士果然是个不世的天才，就连音乐上的造诣都这么高。”
合成人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要什么？”撒加出人意料地问。
合成人的眼神明显地告诉撒加，他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他认真考虑了很久，可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撒加也不介意，把琴谱放回原处，在他身旁坐下。
“开始吧。”
合成人诧异的目光还没来得及落到撒加身上，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已经熟练地落在了琴键上，滴水不漏地开始弹奏这首他刚刚才听过一遍、翻看过一遍的曲子。
“发什么呆？”撒加微笑着，目光始终不离琴键，“难道就只有你可以两面兼顾，我就只能打打杀杀？”
他没有抬头去看，也就没有看到合成人眼中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也按上了琴键……

一曲终了。
023坐在撒加身边沉默着，眼神更加落寞。
撒加看着他笑：“你在这里不会只弹这首曲子吧？”
没有回答。
“曲是好曲，可就是太忧郁了，”撒加说，“老弹这个博士也不会喜欢吧？”
说着，他再一次把手指放到琴键上，开始弹奏……
023慢慢地站起来，定定地看着撒加以娴熟的指法在琴键上飞速流转。
“巴赫的‘戈尔德堡变奏曲’……”他喃喃地说。
“你很内行么，”撒加边弹边说，“我还以为你只懂博士写的这一首曲子呢！”
“这是快乐的人才弹得出来的曲子。”023淡淡地说。
撒加抬起头看着他：“谁都有追求快乐的权力，你也是。”
和撒加对视了一会儿，023终于缓缓地说：“我们没有这个权力，这个词，也不是属于我们的。”
他说的“我们”指的是什么，撒加当然知道，可他只当没听见，继续弹奏着。
……

“我要走了。”
“嗯。”
两人站在基地二楼的平台上。合成人如往常一样笔直地挺立着，若有所思地向远处眺望。
“……你在看什么？”撒加问。
“云。”
撒加笑了，他还是一样惜言如金。
“……你的声带，是后来装上去的吗？”考虑了许久，他还是问。
“对。”
所以他尽量少说话，喝过酒后要吃保护嗓子的药。人工声带几乎可以达到和真的声带的相同的效果，可对于一个天生就没有声带的合成人来说，装上人工声带还是很冒险的，过度的疲劳或是大力的拉扯都会导致这脆弱的人工器官变形甚至脱落。
“为什么？”想到这里，撒加不由得问。
从023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显然知道撒加问的是什么，可他还是没有回答。
他不想说。
于是撒加另起了一个话题：“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33年零2个月。”
“……很久了。”撒加随着他的目光向远方望去，天边厚厚的云层已经被即将要落下的太阳染成了不同层次的金色，突然一阵风刮来，云层像是被催促似地快速在青蓝与紫灰色的交错的天空中流动起来。
两人的长发都被这阵强风刮了起来，在已经变得冰凉的空气中并不温柔地被蹂躏着，发丝根根散开，深蓝与石青色纠结在一起。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风中竟眨也不眨，仍然望着远方，目光中泛起一抹萧索之色。
“……有想过将来要离开这里吗？”撒加突然又问。
023摇头。
“是因为你的手下……”
“不是手下。”023打断了撒加。
撒加转过头看着他。
“不是手下，”023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他们都是和我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对不起，是我措辞不当。”撒加笑着说。
023显然并不介意，他有一阵子似乎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后来又转过脸来看着撒加。
“你为什么要当猎人？”
撒加眉头皱了皱，这是023从认识到现在第一次主动就自己的事向他发问。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回答，就像他问了这个合成人好些问题他不回答一样，他也可以编个谎言来搪塞过去，总之，他有很多办法可以避开这令人尴尬的话题。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他甚至都把几套谎话和可能被揭穿后的应对之辞都编好了。
可他开口，说的还是实话。
“我妻子……和我刚出生的孩子……都死在合成人手上……”他说这话有些困难，因此说得很慢、也很仔细。
他不用看，都知道合成人看他的目光充斥着惊讶，那是一向冷静从容的023所没有的。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句实话出口可能会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谐信任被打破。
“我很抱歉，”他低下头，用仍旧平静的声调说，“我早就知道我杀再多的合成人也无法让他们活过来，我只是过不了自己这关，我到现在还在想，要是当时我在他们身边，他们就不会死……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救不了他们，只能借着屠戮别人的生命来泄愤，这和是人类还是合成人根本没有关系。”
撒加没有再说下去，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来自对方冰冷的斥责或讥讽，可他等来的是长久的沉默，当他再抬起头来，迎上的却是对方比他还平静的目光。
“从人类的角度考虑，我能理解。”
023缓缓地说，语调波澜不惊，之前的讶异荡然无存。
“我能理解，但我也有我的立场，”他继续说，“这帮兄弟是妈妈临去时托付给我的，不管是谁，有多么正当的理由，想要伤害他们，首先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淡淡地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可这话在撒加听来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兄弟，他去世的妈妈，对他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然而这句话他不能说，只能对眼前的人笑着。
我不会和你们为敌的，他在心里这样说。
可他在023的眼里看到的回答却是：将来的事很难说。
“……以后要是有事，我怎么找你？”实在不喜欢这尴尬的气氛，撒加再一次转换了话题。
一瞬间，撒加似乎从023的眼中看到了这样一句回答：你以后还需要来找我们吗？
可他得到的确实答案却是：“到里约？热内卢一家名叫‘迷幻水晶’的酒馆里找一个叫艾尔扎克的人类。
023顿了顿，又补充说：“他右眼受过伤，失明的。”
“我记住了。”
……不知不觉，已近日落。
“真的得走了，”撒加转过身，看到023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于是又回身说，“要是以后有空，我会再来，那时候再一起弹琴吧。”
023没有回答。
“对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下023转过了身，眉头一皱，投来询问的目光。
撒加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全基地的合成人都有授权的名字，相信最受艾雯博士爱护的你更不会例外吧？”
还是没有回答，那眼神似在犹豫。
“我实在不喜欢叫你的认证编码，”撒加笑着补充道，“太难听了。”
那冷冰冰的目光忽地变得温暖。
“卡妙。”一个仿如魔咒般的名字从粉色的薄唇中缓缓而出。



第三章 　坐在轮椅上的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
撒加看了看地图，看来今天晚上出沙漠是不太可能的了，他决定再往前开一个小时就原地停下来休息。
……还没开出半个小时，他的视线里就出现了火光，是什么人会出现在夜晚的雅塔卡玛？撒加把车开了过去。能在这个时候在这世界上最干燥的地方出现，应该都不是等闲之辈，既然他看到了火光，对方也一定看到了他车灯的灯光，要是避开，只会让人笑他胆小没种。
车开到一座被风化的大石壁前，那里停着一辆小型吉普车，车旁点着一堆篝火，一个留着蓝色长卷发的青年靠着石壁坐在篝火前，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看样子像是受了伤。
撒加冷笑，果然是他——米罗！
他把车停了下来，下车走了过去。
米罗抬头看着撒加，眼中掩饰不住惊异：“你还活着？”
不等撒加说话，他面上的惊异又转为冷笑。
“啊，是了，”他讥讽意味十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