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心里默了一下,自觉对这个女孩算有好感。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什么身份?”
那女子垂下头,回道,“奴婢叫秋心,十八,是女织的侍女。”
苏靖微笑,拍了拍秋心的肩。
秋心被骇了一跳,下意识抬头。
“这是进来后改的名字吧,本来的呢,你姓什么?”苏靖不为所动地继续问道。
秋心彻底抬起头,讶然道,“女织怎么知道?”
“猜的。”苏靖笑道。
“奴婢姓李,本名朝书。”秋心低头道。
李朝书?苏靖眨了眨眼,笑道,“那么,朝书,你还是叫这个吧。”
“是。”女孩干脆地应了。
苏靖反而奇道,“在宫中改名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你不怕惹什么麻烦?”
“奴婢现在是女织的人,女织的吩咐就是奴婢必须遵循的。”朝书毫不犹豫道。
苏靖看着她,忽然换了个话题,“你说一下她们的身份吧,也不能总在这里晾着。”
朝书点头,从左边开始介绍,圆脸的女孩叫碧心,瘦瘦小小的女孩叫兰心,都是苏靖的使女。另外两个分别叫茜草和藕花,是分配来的丫鬟。而至于厨子和奉香等,则是相水院主子们共用的。
“我该住在哪里?这里既然已经住了两位主子,我最末,应该不是主位吧?”苏靖对朝书笑道。
朝书一愣,当即道,“是,现在是凤女织入主相水院,冉女织在东侧院,女织在西侧院。奴婢带女织过去。”
她带着苏靖一行从边门进了内院,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另外两位主子的人,只是边角上的下人纷纷赶过来行了礼后退开。
一进屋子,苏靖把物件单子甩给另外几人下去安排事宜,单单留下了朝书。
“坐吧。”苏靖往矮塌上坐了,示意朝书。
“奴婢不敢。”朝书诧异地看着新主子,脸上隐隐透出不可思议。
苏靖暗笑,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隐忍着这种惊奇的神色,遇到自己这种主子一开始果然很辛苦。
“是不是觉得怎么摊上这么个不懂规矩的主子?”苏靖伸手制止了想要否认的朝书,笑道,“朝书,我只是觉得你坐下咱们说话轻松些而已。现在,我跟你说点事情。”
“是,奴婢听着。”朝书应道,小心翼翼地往椅子的边缘上坐下。
苏靖笑道,“首先,第一件事,你现在要记住,你是我的侍女。”
朝书有些惊讶,但依旧恭敬地点头。
“但是,我是一个民间女子,进来的第一步,就仅仅封了个女织,以后就算晋位,我想也超不出七品。所以,你跟着我,我保不了你有多显赫的地位。你明白我的话吗?”
朝书有些迷茫地瞪大了眼,望着坐上的苏靖。
苏靖缓缓伸出手,按在朝书的肩膀上,淡淡道,“你进宫时恐怕也就十一二岁,在跟我之前,你只是个丫鬟吧。”
她直视着朝书的眼睛。她身量本来就比朝书略高,此刻竟有了一种俯视的感觉,朝书下意识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下。
“不要问我如何看出来的,这不关紧要。我只想说的是,既然最后你熬了那么多年,却被分到我身边做侍女,你必定也是不乐意的。可是,这也说明,你在这宫中过得并不如意,并没有达到如鱼得水的地步,甚至可能很凄苦。”
她顿了顿,“现在,刚刚的话你也听清楚了,你如果愿意实心跟着我,我让你此后起码可以相对安定平静地过日子,我拿你姐妹相待,若是你是个有野心的孩子,那你就直说,我不会为难你,我会去回秦公公,让你风风光光地离开。到时候,只说我们八字不合便是,他们找不到理由为难你。”
朝书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喃喃道,“姐妹?”
苏靖笑了,一字一顿道,“是的,我说到做到,至于我这个小小的女织保不保得了你,就要看你信不信了。我会让你选择。”
“你真的给我选择权?”朝书猛然抬眼,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明利光芒。
她豁出去了,大不了是一死,她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苏靖没有说话,沉默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朝书只觉这个面容只算得上俊秀的女人有一双好看到骨子里的眼睛,瞳子黑得极端漂亮,像是注入一汪悠悠轻晃的墨彩,定睛望去却是沉淀如深邃的潭水。
她站起身,跪倒在苏靖脚下。
苏靖没有拦她。
“朝书愿侍奉主子一生一世,永不叛离。”
苏靖微笑着起身扶她,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女织,请您先更衣沐浴,朝书之后有些事情要向女织禀明。况且女织此时应当尽早去拜访一下冉女织和凤女织,不然可能会有些不方便。”朝书侧立在一边道。
苏靖见她不再自己问一句答一句,露出一抹微笑。
“我明白,我们现在就先去拜访一下两位女织吧。沐浴这些事情,还是回来再说。”
朝书也笑了,赶紧点头,“那奴婢这就去挑东西给您备下礼物。”
苏靖允了,目送她退出,一个人往椅子上坐了。
菀蘅离开的第三天,她找到了等在山下知州府中的石显,没有半点客气地提出要求。
石显只回答了她一个字,好。
那么,改天还是要去找他道谢。
“女织。”朝书半盏茶后推门而入,“东西备好了,请女织过目。”
“不过目了,你带上就好,我们这就去正院。”
朝书欲言即止,“女织…您的自称…”
“我明白。”苏靖笑着跨出门。
刚踏进正院,她就被一个丫鬟拦住了,“苏女织安,我们女织此刻正在休息,请容我进去通报。”
朝书眉心一紧,望向苏靖。
苏靖摆手,“那烦劳姑姑通报一声,若是姐姐还歇着,妹妹过会再来拜访便是。”
那丫鬟听到她一声姑姑,顿时脸上多了几分喜色,鞠了一躬,“苏女织哪里的话,婢子这就去叫我们主子起来。”说罢抽身退去。
“女织,她们也太过分了,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您下马威,让你等不说了,还弄一个丫鬟就把你堵在门口,哪有让主子在门口站着的道理。”朝书不平道。
“朝书,刚刚那个不是丫鬟,是侍女。”苏靖回头笑道。
“哎?”
“虽然是丫鬟的衣服,但这种东西,是只有贴身跟着的侍女才招呼得来。”
“难怪主子叫她姑姑。”朝书恍然大悟。
苏靖低笑,“可是这也正说明她们多想把我打压下去,算是个警告吧。对于我在这里只是后来者的警告。”
“主子?”朝书奇怪地听见她似乎在自言自语。
“没事,我说的是恐怕这屋里冉女织也在。”
朝书听后默然不语,但心里渐渐涌起一丝奇异的感受,这次她的选择,或许会让她庆幸一生。
脚步声从门前传来,刚刚的那个丫鬟款款而来,朝书见她果然换了侍女的服饰。
她上前一福,“婢子元婴,方才怠慢了苏女织,让我们女织好生生气。她责令婢子立马带女织过去,她要亲自给女织赔罪。”
“哪里有怠慢。烦劳姑姑带路了。”苏靖也是一福。
她跟着元婴一路进了屋门,只见两个宫装女子正坐在塌上一边喝茶一边谈笑风生。左手边的女子一见她来就立刻起身迎向门口,“哎呀妹妹,元婴这丫头是新来的,不懂礼数,把妹妹晾在外面,妹妹千万不要见怪。”
朝书将礼物递给元婴后,就一直盯着苏靖看。此时才发觉自己家主子的身材极其修长,浅葱色的宫装裹在她身上竟然有一种莫名的英华飘逸而不是柔美。
与此相比,站在一侧的凤女织瞬间显得无比花枝招展到矫揉造作,令人浑身不舒服。
这怕也是凤女织进宫三年还是个女织的缘故。
“苏靖是新人,怎么敢见怪。以后还要请姐姐多关照扶持,这是一点见面礼,请姐姐不要嫌弃。”苏靖笑道。
她随即转向塌上的女人,“这位是冉女织吧,本来想随后去拜访的,没想到竟在这里瞧见了姐姐。”
“不敢当。”塌上的女人淡淡颔首,转头向凤女织道,“姐姐,妹妹有些乏了,回去休息。”话落起身,并不往苏靖处落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连同凤女织也一起怔住,好半天才尴尬地对苏靖笑道,“妹妹,冉妹妹就是这德行,妹妹不要见怪。”
苏靖摇头。
这两人一个人白脸,一个人红脸,还真是非常想踩死她。
冉女织走到门口,余光瞥了一眼朝书,挤出一分冷笑,“原来我并不曾知道,浣衣局的下等仆女,也可以当侍女,真是可喜可贺啊,苏女织。”
苏靖微愕,扭头只见听到她的话的朝书脸上已然惨白一片,惊慌地直望着自己。
“姐姐,我记得罪妇入门,是有二十杀威棒的不是?”冉女织面向凤女织问道。
“原来苏女织的侍女竟然是这般出身。”凤女织惊叹,一拍大腿,“是的,妹妹说的不错,罪妇有而是杀威棒,这可是规矩。”说着,她的目光流转到苏靖身上,一脸歉意的惋惜,“苏妹妹,实在对不住,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苏靖扫了朝书一眼,轻轻笑了笑,朝书只觉心头一寒。
“没关系,苏靖当然不可以坏了规矩。”苏靖笑道。
凤女织叹气,“那对不住妹妹了。来人,备杖!”
“等一等。”苏靖笑着按下凤女织的手。
她撩起衣摆径直跪了下去,“既是苏靖的侍女,那就由苏靖领罚好了。”
凤女织脸色大变,“妹妹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苏靖来自乡野,皮糙肉厚,愿代朝书受这杖责。”苏靖深深地对着凤女织和冉女织磕头。“求两位姐姐成全。”
“姐姐,既然她愿意,就让她如意不好么。”冉女织冷笑道。
朝书这时才反应过来,声音打着颤叫起来,“主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主子你起来啊!你让她们打我啊!打我就可以了!”
“你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