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她的声音终于梗塞起来，像是说不下去那样，顿在半空里。
马尔科大略能猜到安说了些什么。他看着她手里的烟蒂燃出长长一截，烟灰落在檀木水晶的有些年头的高档矮几上。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我很荣幸。”
“我没有混淆过安和艾斯。你看着他们长大……应该最清楚他们虽然有血缘的关系，个性上有相似
的地方，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人。我曾经喜欢安的要强和任性，但最后发现这让我们成为了工作上的伙伴和对手，却逐渐淡忘了平淡的生活和感情。而艾斯呢，”他想了想，“我已经不知道我喜欢他什么地方了，但他简直像是推进器。自从他闯入并擅自驱动之后，我就无法想象没有他的人生了。”
“咳，”烟烧到了手指，达旦将它丢下去。“我真说不过你们这些做广告的。”她自嘲地下了结论；然而马尔科却郑重地站起身来，向她规矩地一躬身子。
“即使揍我一拳或者把我赶出去也没关系。请把艾斯交给我。”
房门明明锁得好好的，艾斯一面感慨达旦不高明的谎言，一面拧开把手。可灯亮着，有谁在里面，坐在罗杰曾经的位置上，轻微地转动着座椅。
“……安？”
“喔，艾斯。宴会怎么样啦？”
美丽的女人转过身子，她的目光仍然逡巡在那些帆船上，久久不肯挪开。
“你终于进来了。”
“路飞一定要我进来，我对会撒娇的人最没辙嘛。”她笑着摊摊手，“他们人多，一推二拽地我就被搡进来了。跨进来就发现，其实越过有些自缚的屏障，要是有人推你一把的话，也并不是那么难。马尔科呢？”
“他被达旦叫住了，也许会被揍一顿呢。”
长姊爽快地笑出声来。“那样倒是挺解气的，不过达旦的性格根本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也别太担心了；再说，他皮厚着呢。”
艾斯看着她身后拖长的剪影。“你已经……没关系了吗？我总觉得……好像是我做错了一样。”
“不是这样的。”安飞快地说，她转过头来，脸上淡然，眼睛干干的，没有意料中的泪水。“我也和达旦谈过了。感情这事儿不是签合同，从我这儿转到你这儿，从你这儿转回我这儿，只要利益关系不受影响，标的方即使改变也没关系——不是这样的。更何况，即使我现在哭着说‘请把马尔科还给我’，你要怎么办呢？”
“不，”艾斯很快地回答，他直视着安的眼睛，“他是我的。”
像听到了满意的回答那样，安弯起了嘴角。“你明白就好。”
突然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了，刚刚还在被无形中交易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焦急。
“怎么办？”他问房间里的两人，脸上是哭笑不得的奇妙神情，恐怕连遇到最棘手的案例也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他求救似的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着，“她突然哭起来了。”
安和艾斯急忙跑去楼下。达旦坐在沙发上，像打开了花洒那样放声大哭。马尔科脸上满是尴尬的神色，看来情况比他离开时更加严重；她揪起试图安慰她的德古拉的衣裳
下摆，就着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来回蹭着。“你说了什么了？”艾斯茫然地质问身边的人，对方也同样不明所以地摇着头。
“我只是说请把你交给我而已，然后就突然……”
“啧。就该叫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艾斯走过去，他试图安慰达旦，但却也无从下手。刚碰着她的胳膊，对方就用远超女人的怪力将他使劲推开，“走！到那边去！”她叫道，险些将艾斯推了个趔趄。“好好地这发什么疯！”艾斯怒气冲冲地说，安白了他一眼，走过去环住达旦的双肩，就立刻被胖女人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哭得却更停不住了。安开始还试着说一些安慰的话；但很快她也不再开口，她将脑袋埋进对方宽阔的胸脯里，任凭对方粗糙的双手胡乱梳理着她黑色微鬈的秀发。
德古拉拽了拽艾斯的手。“走吧，小少爷，主菜要上桌了，宴会还得继续呢，总不能让客人们饿着肚子。”
“可是……”
“没事的，给她们哭一阵子就好了。有的时候，哭并不是因为伤心啊。”
“是吗。”艾斯说。他没有追问下去，即使他仍然不太想得明白。他们背过身，背过眼泪，向着大厅走去，在那里他要面对更多的人，他已经看见萨博无可奈何摊着手臂站在主桌前，还有薇薇蓝色的长发从人群遮掩后露出来，她温柔地笑着，看起来有一点像记忆中的母亲。
他，不，他们将要面对他们，不知道会收获什么，也许是惊异，也许是鼓励，也许是嘲笑，也许是祝福。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的手微微张开，索求一般地攥住身边人的手掌，最终十指交扣起来。即使是这样的气温下，掌心仍有些紧张的汗腻，脉搏的跳动混合着血液的溯流，最终将彼此的心跳连结在一起。
“……马尔科，你看见我的领带了吗？”
所有假日加班的公司领导一定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艾斯一边诅咒着它们一边把被子掀起来，他最后从马尔科的脚丫子底下找到了它。男人翻了个身，清醒过来。
“你要去上班？今天？圣诞节？”
“加班。”
对方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他对着镜子用简直要把自己勒死的劲儿系着领带。“说是有什么重要客户要来签约，搞得上下鸡飞狗跳的，连我这个被发配边疆的都不放过。趁着早上过去，这样也许还不会被发现昨晚偷溜呢。”他说话的间隙马尔科已经爬起来，他熟门熟路地帮他在脖子上打好那个该死的结。真是的，明明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艾斯把他捣回床上，他又安了弹簧似的坐起来。
“你怎么过去？我送你？”
“你昨晚喝多了吧，酒劲还没下去吧？我自己去就行了。”他伸了两根
手指晃了晃，“这是几？”
“嗯……三？”
“得了吧。”
他拿被子整个把他蒙回床里，想了想，最后在唇上轻碰了一下。可惜对象是睡得半梦半醒的家伙，虽然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不过看来收效并不明显。
“你再睡一会儿。”
艾斯说。他加深了这个吻，得到了缠绵的回应。一切都像冬日早上的阳光那样，懒洋洋的晒在身上，带着眷念的暖意。
公司里忙得像是脱了线，所有刚从平安夜回来的人显然都很难在状态，这导致他们的工作效率不高。萨奇顶着俩黑眼圈，一路上被人嘲笑老婆罚跪搓衣板；卡莉法有些意味深长地盯着艾斯看，这让他总觉得自己也许已经穿帮了似的紧张，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会议室被重新装点过了，充满圣诞气息的大厅也亮堂堂的，令人欣喜。艾斯走进创意二队的部室，那些常年积压的烟蒂竟然也不见踪影，老詹姆正在开窗透气，将他们的绿萝和仙人掌排成一排；看见艾斯进来就露出有些得逞的笑容。
“哟，我们的小长官归队了。”
大家立刻起哄起来：一群人大概早准备好了相应的手段，揪出他系列的把柄和各种偷拍的照片作为要挟，闹腾着要请吃大餐，这让艾斯想分神问问今天的签约的具体事项都没有空闲。到底是什么重要客户啊，他心底抱怨着，还能比假日更重要吗？直到卡莉法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喊着：“二队队长！”他才被一群人像招供似的猛推到美丽的女秘书面前。
啊、对了，是叫我呢。
没有确切的实感。只是试用期的代理身份的第一天，他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自己身为队长的第一份工作。
“客户马上要到了，带二队去门口接一下。熟悉一下对方。”卡莉法说得正经严肃，“今天成功签约的话，以后这一方面的对接和置换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好好干吧。给对方留点儿好印象，艾斯队长。”
说到最后艾斯都没敢直接问是哪位客户，卡莉法手里的纸扇正啪啪地敲着掌心呢。
总之，只是迎接而已、没什么问题吧。艾斯站在白胡子广告公司高耸的主座门口，他看着对方的车队一溜排地在匝道上停下来。
等等……
他睁大了眼睛。
秘书打开了车门，走下来的身影之一看起来异常熟悉。
不……这不可能。刚刚他明明还一副醉鬼的迷糊模样、被自己按回床铺里呢，连头上的菠萝叶子都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现在却西装笔挺地站在那儿，油光铮亮地像个身价慑人的成功人士。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和阿尔法托利亚的董事会探讨整体并购事项的合同和合约运营方式。顺利的话，应该今天就可以签约了吧。真是孽缘
，以后这家伙还是会成为我们的上司呢。”
萨奇在后面嘻嘻笑着说。艾斯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眼前如果有一面镜子，那里面究竟会倒映出一张怎样歪七扭八的脸。
“简直是……欺诈！”
年轻人愤愤地低声埋怨。阿尔法托利亚的执行董事爱德华·马尔科此时走上了阶梯，他有些了然的笑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艾斯的神情。
“啊，领带又歪了。”
像早晨离开时一样，他伸手替他整理好领结的位置。呼吸的距离近在咫尺，他闻得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体温的热度撩着变得敏感的身体不合时宜地紧绷起来。
这段孽缘看来即将锲而不舍地渗入他工作和生活的每个角落，最终把它们彻底地搅成一团，再也分不开。
“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艾斯。”
视线交错，他在对方的眼神里读到欣然的意味。
别致的圣诞礼物，还真是意料外的惊喜。
当然，也许是吓一跳盒也说不定嘛。
艾斯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回应有的弧度，朝后跳开两步拉开距离，重新把身子站的笔直，好像这才是他们第一次的正式会面那样；前所未有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