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你娘……!”强忍着放开缰绳去拧她的冲动,沐雨觉得跟这丫头说话简直就是在挑战自己的爆发极限。
“娘……!”
“娘你个头啊!你只有爹没娘……!”话刚出口沐雨就后悔了,沐汀却伸出手去,口中仍唤着:“娘……娘……”
沐雨偏头一看,不远的那匹马儿上坐着的不正是“青荷”?
她也去曲陌?沐雨眯了眼暗忖,不过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想到这,便耸耸肩不再思量。
等那青荷走近了再看,又觉得矮人一截,沐雨是识得那马儿的,“胭脂马”,无论是脚力还是体态毛色皆是中等以上接近上等,虽然坐骑的主人穿得不似城中那般张扬——一袭似乎很旧的蓝布衣,旧柳笠,肤色也没那日见着的那么白皙,许是故意涂黑或者是本身便是那般颜色。沐雨更愿意相信是后者,她已经觉得无地自容了。
看看自己又是如何,柳笠边角破损得厉害,衣服缝线处裂开好几次,虽然也教沐汀补好了,可那孩子毕竟刚学不久技术不佳,歪歪扭扭补着勉强能穿;至于鞋子,干脆就是拖鞋,而且是自家编的草拖鞋(其实好行头还是有的,去舞榭装门面专用…)。再看看沐汀,与她也是八九成相像。
而那边的那位的,虽然身上没有一个全新的东西,但旧的居然一点都不破。
摇摇头叹口气,沐雨扯下柳笠罩在沐汀脑袋上:“好了好了看不见了看不见了。”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正摇头间,那青荷便驾着马从她们身边过去了。
有马真不错啊。沐雨有些羡慕的想着,看看身下的糖葫芦,哀叹一声:“罢了,若是骡子也有这般速度,我能买的起么。唉,能不走路就该笑了,反正不急,不急……”安慰着自己,随手扯过一张叶子便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于是柔和的音律声,便悠悠地在林子里回响……
行了不多时,一节曲子也快告一段落,天却忽然下起雨来。说来这也是这段边境的特产—毫无预兆可言的多变天气。
突如其来的雨,并没有对两父女的行程产生什么阻碍,自顾自挽了裤脚撑开那把加大的油纸伞,依旧慢悠悠前行。
“爹,我饿……”揉揉小肚子,沐汀皱着苦瓜脸。
肚子很识相的给沐汀作了伴奏,沐雨顶着胃部,为了省钱她们早饭只有一根油条。指望着快些出现驿站,有驿站的地方自然也就有面铺,面铺的价钱是官家定的,还算实惠,虽然不是很好吃,但比起吃城里的“高价面”沐雨更喜欢驿站的。
“就快了……”沐雨记得林子中央的空地上是有一个驿站的。
不出所料,只行了一小会儿便见着了驿站的旗子,两人赶忙要了两碗面祭拜五脏庙。
多年的职业习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沐雨没有意外的见到了青荷,想来她是被雨困住了。一念及此沐雨有些幸灾乐祸,好马又如何,还不是跟她的糖葫芦差不多速度?这大约便是人的天性使然,沐雨人虽豁达,但对于自己的坐骑还是很有些耿耿于怀的。
沐汀这次学乖了,没敢再上去胡乱叫娘,沐雨不由松了口气。
二人吃过面,看看天似乎还是没有停雨的意思,也不得不冒雨赶路。毕竟自家的坐骑是头骡子,耽误了时辰那岂不是得露宿野外?
于是这般赶路,临入城时竟又见了那青荷。
“爹,娘在那。”似乎是怕沐雨生气,沐汀压低了声音小小声道。
哪料还是被沐雨敲了一记:“再胡乱认亲小心我不认你……!”
拐到城中最偏僻的角落,每个城最便宜的客栈一般都在此。
进了里边,却发现青荷也在。
“一间天字单房。”
天字啊,即便是在这破烂客栈还是比自己阔气,沐雨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一间人字单房。”
那青荷本来已随小二上楼去,闻言忽然转过身来,朝着沐雨轻轻一笑,沐雨没来由有些头皮发麻,正自奇怪着,青荷竟走了过来,老熟人一般地打了招呼:“多日不见,不知妹妹近来可好?”
妹妹?自己什么时候跟她关系这么好了?沐雨愕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几年的江湖经验也让她直觉觉得顺话说下去的好,没料还未等她开口,沐汀早一步冲上前去,轻晃青荷的手臂:“姑姑,汀儿要吃糖葫芦。”
这下不单只沐雨,连青荷也讶然,二人僵硬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几乎同时换上了熟捻的笑。
“汀儿真是,一见面就要吃糖葫芦,小心驻坏你的牙。乖,等姑姑把行李放好。”怜爱地摸摸沐汀的头,青荷转身朝楼上走去。
“娘,咱们也快些去放行李吧。”不等沐雨说什么,沐汀便拉了她朝客房走。
一路上沐雨都迷糊着。
等等,娘?那丫头居然叫自己娘?!
知人知面
关了房门,沐汀又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这才像舒了口气似的走到沐雨身边。
“爹爹,没有人跟来。”说话间倒好两杯茶,递了一杯与沐雨。
沐雨怔怔接过来又放下,伸手摸摸沐汀额头,纳闷道:“丫头,你今儿个怎么了……?”
“汀儿很好啊。”沐汀有些奇怪。
“那你刚才……”
“爹爹不知道么……?”这回好似是沐汀奇怪起来:“方才有人想对娘不利,娘要演戏,汀儿当然要配合。”
沐雨愣住:“你怎知道有人要对她不利?”
“有杀气,而且是冲着娘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沐雨,似乎在说“你不知道?”
沐雨好似是第一次见着沐汀,她早该知道这丫头身上藏有太多怪异,杀气?这东西除了冲自己来偶尔能知道外,冲别人的怎可能知晓?
她又不会听风术……听风术?!
似是想起了什么,沐雨急急去拿女儿的脉。
很浅,不凝心去感觉根本察觉不到的一股真气。那年切她脉搏只粗粗过了,并未觉察。
“人贩子那买来的孩子怎会有内力的?”沐雨忽觉一阵凉意直透心底。那股真气很浅,却隐隐透着张力。她曾在武林轶事先生家中看过听风术的记载。那功夫传闻是三百多年前一个瞎和尚所创,早已失传多年,据闻其大成后施展开来可听得方圆数丈内的动静,一丈之内甚至连气息心跳脉搏都可了如指掌,以此判断对手强弱以及出招变化,无论是实战还是侦查都是极为厉害,曾一度为官家所用,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便渐渐没了声息。
如今,这功夫竟出现在这么个小丫头身上。
谁教她的?而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问她本人。
“汀儿,你什么时候开始能感觉到……嗯,杀气的?”沐雨耐着性子。
“很早以前就可以了。”
“很早?见到爹爹以前?”
沐汀点点头。
“谁教你的?”
“不知道”,沐汀摇头“以前就会了。”
“还记得见到爹爹以前的事情么?”沐雨低忖片刻。
沐汀继续摇头:“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抓了,然后就见到爹爹了。”
沐雨注意到她用了“人贩子”这个词,也许她对人贩子并不害怕,更多的,是害怕被抛弃。沐雨这么想着,看着沐汀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涌上来。这孩子很聪明,她的心智成长超乎沐雨的预料,骨骼虽算不上练武的上佳材料,但也是中上等。也许自己该教她些功夫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沐雨是头一次思考关于沐汀的事情如此之久,或许她一直也只是逃避。那孩子说不出任何非叫她爹爹不可的理由,只是就认定是她。那样坚定不移的信任让沐雨拒绝去怀疑她。
今后怎么办?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沐雨笑了。难道要把这个叫了自己三年爹的孩子丢下不管么?
忽然眼前出现一只摇摆着的小手,沐雨回过神来,却见是沐汀,她见沐雨回神,便一溜烟跑到门口,说道:“爹爹快些,娘说了要帮汀儿买糖葫芦呢。”
在城里逗留的两天里,便常常见到青荷,互相熟悉以后青荷告诉二人她本名涟漪。
沐汀咬着糖葫芦,有些奇怪地道:“人可以有两个名字么?”
涟漪笑笑:“风月之所,谁会用本名呢?自然是用化名的。”
沐雨则暗在心里补上了一句:“本名么,涟字可是姓氏?怕也是个化名罢了。”
然而对于一些事情,能置身事外就不要被卷进去的好。比如涟漪莫名其妙的熟稔,她也没有去深究,对于涟漪到底叫什么,更是毫无兴趣。好奇心太旺盛是会害死人的,这几年在江湖上闯荡过来的经验告诉她。总之,这城过了,不要再见到这女人为好。她不简单。沐雨坠在谈笑的二人后面,边走边想着。
突然,她回头看了看,人流涌动。只希望那是错觉,似乎有人在看着她的感觉。也许是最近太敏感了吧。沐雨摇摇头,看来还是早些跟那个什么涟漪的分开,她最近连觉都睡不踏实。
这便是在曲陌边境的第一个城池——封古,发生的小小插曲。
当日下午,沐雨便辞别涟漪往故乡仃山镇去了。二人少不得是一番客气,而让沐雨奇怪的是,沐汀却乖巧的站在一边,没有再胡乱的喊娘,还帮忙把糖葫芦牵了。
这让沐雨不由得欣慰万分的感慨女儿终于懂事了。
那年,是东昆三百一十七年,曲陌二百六十八年。
正是四月的第一天,四月初一。
那一天,在曲陌的外交施压下,曲陌的质子公主终于得以放行归国。
而曲陌公主刚刚抵达封古不久,东昆边境告急,费黎请求加派兵力的加急文书也送到了东昆帝都东昆王的桌案。
东昆王下令急征二十万人边关救急。
三日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圣旨送到了费黎的营帐。
故里
离仃山越近,沐雨的心就越忐忑。她不知道家里如何了,也不知道对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