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琊眯起眼打量来人,身为流月城贪狼祭司,撇开性格不说,能力卓群是沈夜任用他的重要原因,这两个人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矛盾感,尤其是这个女人,鬼气深重。
乐无异护在夏夷则身侧,狐疑的注视着白发女子,斟酌开口:“你是……”
“阁下便是乐公子吧,我已恭候多时。”
乐无异面露惑色。
“我是琴姬,他是赤月,奉师父之命在此等候乐公子。”
“你的师父?”
“家师乃是与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的遐先生。”
我的本能在抗拒那个将乐无异和夏夷则带走的女人。
所以当乐无异喊我的名字并四处找我时,我没有回应更没有现身,直到他们走远后,身影消失不见,我才慢吞吞的出来,有件事我必须得问风琊。
但是,显然,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莫名其妙!老子从来想说便说、想做便做,有啥好愿的?!”
“没有吗?……忘了说,你就要死了。”
“嘿,看老子动弹不得,你——打算趁人之危?”
他没有回答,掌间光芒绽过,一柄样式奇特的偃刀稳稳持于双掌中,刀身泛着一层浅红色的光晕。
风琊大骇,却不是因为自己即将遭逢不测,而是那个戴面具的人适才所施展的术法,过去他曾见过许多次,他惊骇的看向暗杀者问:“……这……这术法?!你——你究竟是谁,摘下面具让老子看看!”
暗杀者没有给风琊这个机会,甚至对他而言,流月城的贪狼祭司连一只待宰的鸡都算不上,他声线平直,语调冷漠:“再会,贪狼大人。”
刀落绝情,风琊濒死前周围陆陆续续有可怖的骷髅魔偶爬出来,他们将主人的血肉蚕食殆尽随后消失,这场暗杀在凄厉的哀鸣声中落下帷幕。
可事情,远远没有解决。
初七转身,视线里出现一只白色的小熊,脸上的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也无从得知他在想什么。
我在空旷的遗迹内狂奔,血液急速流动,久不运动的四肢逐渐酸软,但是我不能停下,如果停下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暗杀者的话言犹在耳——主人命我监视你,所以我不能杀你,但是我也不能让你看见我,你跑吧,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不然我就杀了你。
那个人周身不加掩饰的冰冷的气息,让我浑身发憷。
清瘦的身躯与我印象中清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我得出了一个荒谬而可怕的结论。
这个人……这个人……
可这怎么可能?怎么会……那个总是笑得一脸白痴的傻瓜,比任何人都要珍视生命,最后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为了自己的信仰甚至不惜与自己最重要的人刀剑相向。
他怎么会杀风琊,他的身上怎么会有如此浓厚的血腥气息。
纷繁芜杂的思绪充斥我整个大脑,像是硬生生被塞进一团杂乱的海草,心跳越来越剧烈,呼吸越来越急促,整颗心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
在天墉城时紫胤的那番话猝不及防闯入乱成一团浆糊的脑海,我骤然停下脚步,悲伤的情绪悄然滋生,他早就把答案放在我面前,只是我不愿意正视。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提着灯走到我面前,为我驱走无尽的黑暗,也不会有人在繁星皓月下给我讲一些不知所云的故事。
不论是百年前灵动却冒失的少年还是百年后温润偶尔使坏的青年,全都不在了。
黑衣暗杀者冷肃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使劲摇摇头,那不是他,只是一个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我以为我会难过,我也确实很难过,但是更多的却是近乎虚茫的空洞。
我说过我要去找谢衣,可现在我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我找不到他了。
“你……这是在伤感?”幼童稚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哈哈,真可笑,你居然会有感情!”围着红色肚兜的男童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在我身边绕了一圈。
“你是刚才那个——”
“闭嘴!”赤月粗鲁的打断我的话。
对方莫名的怒火让我措手不及,我没再出声,他眼里涌动的疯狂令人心悸,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我生吞活剥。
赤月冷笑一声:“拜你所赐,我变成这副模样,只能靠吞噬妖兽维持实体,不过……”赤月伸手在我光洁的皮毛上捋着,冰冷的手掌没有一丝温度,我僵着身体一动不动,他似调笑的说:“你过的倒是不错——”
一阵的刺痛猝然袭来,我转头去看,白色的皮毛被血色浸染,一只细口瓷瓶抵在伤口处,猩红的血液顺着瓶口流入。
赤月贪婪的注视这一切,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冲我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咬牙切齿的说:“要不是主人不让我杀了你,我早就把你扒皮抽筋了!”
“我的血你不能用。”
赤月意外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很惊讶我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却没有放在心上,道:“我知道,主人给我讲过,九天的姘头就是喝了你的血魂飞魄散的。”他毫不在意自己粗鄙的用词,径自道:“但是,想拿回我原本的修为,我有错吗!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赤月腾得站起身,朝我柔软的腹部狠狠踹了一脚,我在地上滚了几圈,蜷缩成一团,五脏六腑仿佛错了位,锥心刺骨。
赤月抚摸着手里的瓷瓶,眼中浮现迷离,用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说:“主人说我不能杀你,我想了想,我虽然不能杀你,但这世上能致你死地的东西何其多。”他恋恋不舍的挪开视线,落在我身上,俏皮的眨眨眼:“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我站在被岩浆烘烤得皲裂的地上,肉掌被炙热的地面烫得几乎能闻到焦味,岩浆内溅起的火星落到我身上,瞬间烧出一个焦黑的洞,但这些我都感觉不到,不论是难以忍受的高温还是身体上的疼痛,很早前我就意识到,这副躯壳我正在逐渐丧失主导权,赤月施加在我身上的疼痛可能是我最后的感知。
我的时间到了。我注视着岩浆池内巨大怪异的黑色封印这样想。
对此我意料之中的冷漠,仿佛一个漏了的木桶,无论往里面投入多少感情,当时很强烈,却转瞬即逝,剩下的只有永远填不满的虚无。
我趴在地上,任由意识陷入沉眠。
既然我已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便重归虚无好了,或许等下一次醒过来,我也不再是我了。
消失前,我突然想起了钟鼓,记起了一些我从未经历过的片段。
那家伙或许会难过也说不定……
我常做一个梦,梦里那个地方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温暖,没有希望,只有冰冷与黑暗。
黑暗的尽头,坐着一个小小的少年,他一直在等着谁……
一直,一直……
磅礴浩荡的能量自神农封印处迸发,上古大神留下的印记霎时湮灭,山崩地坼。
不周山龙穴处,一条苍青色的巨龙缓缓睁开金色的竖瞳,它的身下血迹斑驳,龙鳞散落。
作者有话要说:
☆、光与影
长安东市西南角一隅有一所别致的宅邸,一对年轻的夫妻住在里面,二人平日深居简出,偶尔有来客造访,大多非富即贵,却都待不了多久便匆匆离去,访客中只有一位中年修士能坐上半日,可那人身边总是跟着几名护卫,看上去极其不好相与。左右邻人虽然很好奇,却没人敢上门叨扰。
幽静的庭院内繁花似锦,屋外新栽的梨树也开满了花,遐坐在石桌前静静擦拭他怀里的琴,风徐徐拂过,梨花散落在他的青衣上,纷纷扬扬难掩他清雅的眉目,他对面百无聊赖的离墨一手撑着头,一手翻阅桌上的书。
遐瞟了她手里的书一眼,淡淡道:“我劝你早日把这东西扔了。”
离墨忙把书护在怀里,警惕的盯着遐:“你想做什么?”
遐调着手里的琴道:“你以为你这些小动作没人发现吗?”
离墨转开头撇嘴:“知道又怎样?反正抓不到把柄。”
琴铮声猝然响起,离墨被惊得回头,遐从容不迫的放下挑弦的手,若无其事的说:“胡闹也得有个限度,这些事就算别人不知道,夏夷则和乐无异肯定会觉察,以他二人的洞察力即便你再如何粉饰也只是徒劳。”
离墨不服气的说:“他们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再说只是参考了部分经历,连名字都不是同一个。”
遐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不由冷笑道:“乐无异不会,夏夷则就不一定了。”
离墨身形一僵,坐直身子木着脸说:“你的意思是要是夏夷则知道了会弄死我?”
遐不置可否。
离墨虽然大部分时间在耍白痴,可一旦牵扯到跟自己小命有关的事就格外谨慎,虽说她死不了但她怕疼。
遐的态度说明了一切,离墨也不得不收起玩闹心,谨慎对待,她苦下脸道:“话是这么说,但是现在已经不是我说不干就不干的时候了,我要是这个时候撂挑子绝对会有人雇影煞的杀手追杀我到天涯海角的!”末了她还补了一句:“就算没有杀手,红袖添香那个娘们儿也不会放过我的!”
对于离墨的大吐苦水,遐淡淡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吐出四个字:“自作自受。”
“喂喂,你别这么事不关己行不行,怎么说咱俩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出事,你也好不了!”
遐完全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但是离墨如果出了事对他的确会造成影响,想到后续接踵而来的麻烦,遐冷冷瞥了一眼叫苦不迭的某人,觉察到他的目光,离墨立刻闭上嘴。
“若非李氏皇朝民风开放,你以为你的那些东西能如此畅销吗?”遐顿了顿接着说,“但是再开放的民风,皇室也不会允许皇子与平民有染,何况你所影射的那两人,一个是定国公之子,一个是即将继承大统的皇三子。”
离墨静默良久,斟酌开口:“你怎么就确定夏夷则一定会回来争夺皇位?”
遐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