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丫盖上那砖瓦,又在房顶上走来走去,真的瓦砾哐哐作响。
容珩有些担心,披了件衣服走到院子里瞧她。
“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布阵!”苏二丫咬牙切齿的说到。
房顶上乱七八糟的放着老鼠夹,盘成圆圈状的绳索,和一些容珩看不清的小玩意。
“别闹了,快下来,你弄的这些东西风一吹就吹跑了,全是没用的。”
苏二丫本来有些愤愤,但转而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到:“没错,这些都没用,还是帐子最有用,容珩你在那种时候还能深思熟虑,看来是为妻要更加努力才是啦!”
容珩微微愣了楞,顿时脸红的像是抹了胭脂。他想起来昨夜在热潮勃发的时候,他嘶吼着喊出口的那句话是——只恨没买个帷帐。
他那时满脑子都在想,若是他们有个帷帐,也不会被那混账小公子看了一场活春宫,苏二丫更不会突然翻转直下,他也不必情不自禁。谁知竟然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一个帷帐也要一二两银子呢,容珩,你这是有成为败家子儿的趋势哦!”苏二丫的话语中带着谐谑的口吻。
× × ×
看那小公子的打扮似乎是居无定所的江湖人,应该不会在平安镇久留,苏二丫防了她三日,见她果然如人间消失了一般,没了音讯,顿时心安了,如往日一般照常上午去赵家酒坊报道,和赵瑜讨论讨论酒方的研制,下午抱着容珩小憩一会,然后去看看酒窖里的酒酿制到什么阶段。
真的消失了吗?
容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比如前天,他去绸缎庄想买几块布给苏二丫做几件里衣,碰见一个患病的小相公捂着帕子一个劲的咳嗽,见他站也站不稳,险些要晕倒在门口。容珩就伸手扶了一把,却感觉那小相公手臂线条结实,根本不像是常年缠绵病榻的病弱之人。
比如说昨天上街买鸡蛋的时候,有一个满头银发驼着背的老爷爷被人撞了一下,正好撞到他身上,他觉得像是被人摸了一把,但银钱并没有少。可回过神来,那本该步履踉跄,行路艰难的老人却转瞬间就走过了拐角。
再比如今天又有一个小乞丐缠上了他,非说他掉了一个荷包在地上,要还给他。那荷包红绡绣花鸟,根本不是他用的起的,哪里会是他掉的。
再说平常都见乞丐追着人要东西,哪有乞丐追着人送东西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容珩皱着眉头,疾走几步想要甩开那个小乞丐。
别看那小乞丐个头低,但走起路来步履生风,像个牛皮膏药似得怎么甩也甩不掉。
“喂,你见过像我这样拾金不昧的乞丐吗?我说是你掉的就是你掉的,追着你跑了半条街了,你好歹看一眼啊!”
那小乞丐穿得破破烂烂,脸上脖子上都蒙着一层灰,像是多年未洗过一样,但却没有酸臭味,一双明亮的眼眸,让容珩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不要我就扔了。”
那小乞丐在街尾堵到容珩,故意在容珩面前把那荷包扔了出去,荷包里的东西滑落出来,是一块上好的半块玉璧,温软润白,软玉生烟。
容珩见了那块玉璧,眼睛倏地瞪大,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画面,一个佩戴着同样玉璧的少年,在他面前被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原来人的身体可以流出这么多的血,将月白色的长袍染成艳红色,鲜血从长剑上一滴一滴的滑落,血水滚烫滚烫将自己的鞋尖也灼热了,恐惧,绝望,无助仿佛都从心底最深处翻卷而出……
× × ×
容珩八岁的时候得过一场重病,浑身刀割似得疼痛,几乎像是死了一次,再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扔到了乱坟岗。八岁以前的记忆变得模糊,看到黑糯米的时候,看到南方特有的点心时,看到绣品凤蝶兰时,他的脑子里都会浮现出一些片段,他支离破碎的记忆,被这些和南方有关的物件一点一点激发和拼凑起来。
在看见这块玉璧的瞬间,一连串的记忆涌出,一幕幕如在眼前。
那人替他受罚挨戒尺……
那人带他爬假山捡风筝……
那人用手指摩挲着玉璧的裂缝明明难过却还反过头安慰打坏玉璧的自己……
最后那人竟然满身是血,胸前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他面上仍是笑着的,嘴唇微微颤动,好像在说:“珩儿,你别看……”
× × ×
容珩怒睁着双目,伸手去接那块玉璧。
就好像七八岁的自己,伸手去接那个将要倒下浑身血淋淋的人。
“阿空……”记忆里七岁的少年哽咽而悲怆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回荡。
像是有一把尖刀在容珩的心上划过,一层一层的破开他的心,终于从最深层的地方找到了那个染满鲜血的名字。
司朗空。
× × ×
容珩的动作毕竟是慢的,那玉璧坠落的极快,仿佛已经能听见玉碎的清脆声音,他的心被狠狠的一揪,许久未曾有过的悲恸之感瞬间将他席卷。他无法接到那块即将破碎的玉佩,就如当年他无法保全司朗空的性命一样。
可就在一瞬间,那个小乞丐伸手如疾风,让人看不清她的动作,几个虚影一晃,那玉璧又落在她手中。
“哎呀呀!幸亏我身手好,人在江湖走,哪能没有三只手!”小乞丐得意洋洋的叉着腰大笑。
容珩扫过那玉璧。
的确和记忆里的几乎一模一样,上好的羊脂玉籽料,颜色洁白,质地细腻,坚而不脆,雕刻着象征平安如意的复杂云纹。
只是这一块是完美无缺的,而记忆里的那一块因为他幼年时的贪玩,在玉璧的左下角留下一道裂纹。
小乞丐伸手把玉璧在容珩面前晃了晃。
容珩明知道是不一样的,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
“你果然认得这玉璧。”小乞丐的声音,惊的容珩伸手的动作,猛然一僵。
再看向那小乞丐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而冷冽。
“你不是乞丐,你究竟是谁?”
那乞丐拇指扣在中指上,掐出一个奇怪的手势,放在肩头上,单膝跪地,下颚微收。这是岭南贵族里最高等级的跪拜姿势,只有在拜见王族和祭神的时候才会行这样的大礼。那小乞丐对着容珩行下如此大礼,但目光却仍是桀骜的。
“沐小王爷,金安。”
容珩抵触的退了一步,淡淡说道:“你认错人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小乞丐扬声说道:“你可别误会了,我可不是来奉承你的,我是来追债的。沐小王爷你欠了我一个哥哥。”
☆、31
十年之前;女帝铁腕政权;以谋反重罪灭掉了岭南沐家;牵连了一大批与沐家交好的朝臣。
司家便是这批被牵连的朝臣里品级最高的;若不是当年司家在军中声望极高,女帝怕引起哗变;恐怕司家当时也会与沐绯英同上断头台。
但司家虽躲过了一劫;却也失去了女帝的信任。从此司璟南交出了兵权,空有一个镇南将军的头衔;挂职兵部做起了闲人。
长兄司朗空六岁起做了小王爷的伴读,在十年前那场沐家谋反的大案里,本来能保住一条命;最后却不知何故身亡了。司朗月猜想;定然是兄长和小王爷相伴三年有了感情,不愿脱身事外。
而她司朗月,明明是女儿身,却为了避免女帝的猜忌,只能扮作男儿,男儿身是无法继承爵位,无法参加科举,无法从军建功立业的。她混迹于江湖,做个浪荡的小侠客,其实心里有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
司家并不欠沐绯英什么,司朗月看来,反而是沐家欠了司家。
可她娘亲供奉沐绯英的长生灵位就如同供奉一尊神,每逢七月就要焚香沐浴,上香的时候第一句话永远是“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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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朗月那日在房顶上偶然瞧见了容珩的尾骨处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红点,似乎是一种蛊。
这几年,司朗月在江湖上走南闯北倒是知道了不少有关岭南的趣闻,甚至比她娘亲对岭南沐家还熟悉。
听闻岭南沐家祖上精通蛊术,修习蛊术都损阴德,所以子嗣稀薄,便在每代嫡系长女的身上种下了一种护体强身的蛊,这蛊虫十分神奇,十八岁之前拥有吞噬毒蛊毒药的能力,以保护嫡系长女不易夭折,不被旁系毒害,十八岁之后吞食过毒药的蛊虫逐渐蜕变成类似合欢蛊的一种蛊物,以其吞噬过的毒药强度为依托生长成不同强度的合欢蛊,对身体并无害处,只是强化了感官,以促进子嗣绵长。
这蛊毒之事本就是岭南秘闻,到底是真是假只有真正的沐家亲族才知道。而且就算是真的,恐怕也没人料想的到这蛊还能植在男人身上。
但细想起来,沐绯英病弱,只育有一子,将这蛊毒植入唯一的亲子身上也并非不可能。
倘若这护身蛊真有奇效,能吞噬毒物而生长,那十年前被鸠杀的小王爷,是否还在人世?
倘若他还活着,算算年龄,今年应当正是十八岁。那吞噬过世上最狠辣的毒药的护身蛊,是否将会蜕变成岭南历史上最厉害的合欢蛊?
司朗月心中已经有三分猜测。
容貌,年龄,和身中奇蛊这三样都符合。这个偶然碰见的少年,是否就是沐王府的最后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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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女帝暮年,三位皇子动作频频,她那个娘亲司璟南看似中立,对这三位皇子各不相帮,实际上暗地里联系了不少旧部,将这浑水搅得更乱。其实她知道娘亲心里是有怨气的,怨女帝不肯放过与世无争的沐绯英。娘亲要让女帝未闭眼前就看着她的三个好女儿争得你死我活,娘亲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着女帝。
而这也让司朗月意识到,她那个看似只剩下闲职的娘亲,其实对政局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若是娘亲知道沐家还有骨血在,会不会兴起帮沐家复辟的想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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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朗月心里复杂纠结的厉害。最终还是决定,要先弄清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沐家血脉,最好能够近距离的相处一段时间,看看他人品如何,若他是个心术不正的,干脆在娘亲发现他之前结果了她,也省的以后娘亲为了他做出什么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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